耶禾忍不住道:“王爺是說誰不錯?”
律延道:“守得不錯。”
眾將都詫然,律延道:“可惜啊,第一戰(zhàn)是硬仗,我們非贏不可?!闭f著命耶禾再領(lǐng)一萬人出馬,并道:“攔他們后路,不要讓他們退回城中,這城里守軍只有兩萬,殺一個少一個?!?/p>
耶禾大笑而去。
兩下接觸,匈奴銳氣難擋,守軍不一刻便損失近千余人,主帥段其義心中忐忑,又見對方援軍飛速趕來,立刻下令收隊。
律延見對方退兵,也發(fā)令鳴金。
耶禾沒撈著戰(zhàn)打,大為不滿,罵罵咧咧,而烏子勒部下旗開得勝,歡呼不已,三軍振奮士氣更盛。
接下來的數(shù)日,律延每日都發(fā)令全力攻城。
段其義心中畏懼,堅守不出,仗著這城墻高大,守得倒也不難。
朝堂上依舊是每日熱鬧非凡,有罵段其義駐守不力的,有說這才是取勝之道的,口水仗打的比城外戰(zhàn)火亦不遜色多少。
不過兵臨城下眾臣還能每日這么爭吵,至少也證明了眾人心中還有指望。大家都盼著勤王軍快些到達(dá),兩廂會合解了此圍,這些無關(guān)痛癢的口水架吵一吵總比一潭死水的強,好歹還能調(diào)節(jié)氣氛,倒也沒人當(dāng)真。
然而,眾人沒想到的是,僅僅數(shù)日之后,前兩路援軍中伏,全軍覆沒的晴天霹靂便傳入了京城。
爭吵不休的人此刻都住了嘴,朝中一片沉默。
蕭定蒼白著臉,第一次覺得這雕龍寶座就像塊燒紅的鐵板,坐起來居然那么難受。
一而再,再而三的迎頭痛擊讓他措手不及,他第一次覺出了,一種形勢一旦形成,要更改起來原來是這樣的難。微風(fēng)起于萍末,而如果在狂風(fēng)之中試圖力挽狂瀾,那只會被卷入漩渦,成為那片渺小的身不由己的浮萍。
蕭定幾乎是立刻在那張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詔書上蓋上了他的寶印。之前他猶豫再三,不能斷定這命令會不會最終禍及自身,而時至今日,事到如今,他無路可選了。
詔令中的內(nèi)容讓朝臣們大吃一驚,卻又啞口無言——蕭定重任了陳則銘為殿前司都指揮使,即俗稱的“殿帥”,統(tǒng)領(lǐng)殿前司,即刻上陣守城。
印綬官服因為時間緊急被直接送往了陳府。
前去傳旨的是一位西府要臣。
然而讓這位御使驚訝地的是,沉默良久之后,陳則銘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他面色如鐵,似乎毫無欣喜之情,謹(jǐn)守禮儀地在叩謝皇恩后接過了黑軸錦卷。
想像中的憤世嫉俗和百般推脫或者感激涕零,這些話通通沒有出現(xiàn),這讓這位大人預(yù)備好的滿腹勸慰全落了空。陳則銘將他讓入正廳,喚人上茶,彼此把恭喜和謙遜之類的套話說過一遍后,御使大人多少有些失落地打道回宮。
陳則銘讓人備馬,換上官服準(zhǔn)備入宮謝恩。衣服穿到一半,心中一凜,回頭看,青青站在身后不遠(yuǎn)默默凝視他,眉目間憂色重重。
陳則銘輕聲道:“怎么了?”
青青遲疑:“……萬歲怎么……突然又想著要重用老爺了?”
陳則銘回想起自己那一日入宮看到的奏折。那時候他已經(jīng)感覺到蕭定在暗示什么,然而等了整整一天之后,他等來的卻是任用已經(jīng)另定他人的消息,當(dāng)時他以為自己是病久了,糊涂了,或者太急切了,以至于分不清楚局勢。
然而到今天,這封意料中的諭旨到底還是來了。雖然過程反復(fù),可到底來了。
他扣上玉帶,含糊道:“國之危難,用誰不是用。”說完戴上官帽往外走,走到門前,卻被青青拉住了袖子。
陳則銘緩緩回身,握住青青的手。他的手因為練武滿是繭子,被這樣的手握著,不會覺得舒服,但會很安心,這雙手掌沉穩(wěn)而寬厚,就如同他這個人一樣值得依托。
青青的手指漸漸松了。陳則銘的病固然是舊疾,可也是心病,否則你無法解釋為什么他這樣快便能下地,行走如常。那一夜后的陳則銘似乎突然就清醒了,他等待這封任命的固執(zhí)化做脊梁讓他重新站了起來。她怎么能攔他。
陳則銘這才笑了笑,柔聲道:“你有身子,在家歇著吧?!?/p>
青青滿心不甘,目中隱約滲出淚來:“圣心難測,萬歲一天一個主意,誰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干什么,萬一、萬一……”她想說萬一退敵之后皇帝來個飛鳥盡良弓藏呢,可看著陳則銘凝視自己的雙眼,她突然心虛,不敢再繼續(xù)往下說。
陳則銘早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沉默了片刻,終于嘆口氣,繼而朝她微笑起來,低聲卻堅定道:“我只知道,這個時候如果城破了,就所有的希望都沒了,所有的人……都只能任人宰割!包括你我。”
青青再也說不出一個字,怔怔看著他轉(zhuǎn)身離去。
待入宮,到了崇文殿,陳則銘終于見到全無歡容的蕭定。
而這才是在朝華門事變之后,兩人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