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寒絕道,我有位好友,經(jīng)商多年,走的就是往匈奴去的這方的路,一路多有熟識,豈不比將軍臨時派人去探的強。
陳則銘心中大致能猜出他這位好友恐怕是非大盜即悍匪,才能有這樣靈活快捷的情報傳遞速度。韋寒絕明明是官宦子弟,也不知道如何認(rèn)識了這樣的人,那匈奴單于去世的消息應(yīng)該也來源于此,既然能出力解京師之圍,顯然對方并無惡意。
若換在平時,這些匪盜都是官兵緝拿的對象,可此刻,能有一人助力便多一份力,況且匪盜也是漢人,未嘗就沒有護國之心。
如此一想,陳則銘當(dāng)下便應(yīng)允,韋寒絕歡喜道,當(dāng)初多虧將軍救我一命,如今當(dāng)報此恩。
陳則銘聽這話,雙唇微啟,猶豫再三到底沒能說出什么。眼睜睜看著韋寒絕掀簾出屋去了,心中只是道,我那不過是順手之勞,哪里當(dāng)?shù)闷鹉闳绱擞洅臁?/p>
接下來幾個時辰,陳則銘坐立不安,蕭定的圣旨遲遲不至。直到了華燈初上時,終于有官員前來宣旨。
那諭旨中果然一如陳則銘所想,命他為先鋒,帶五千精騎先行,敬王麾下各路人馬歇息一夜,明日大舉出兵。
陳則銘叩謝之后,那宣旨官員道,為這道旨意,政事堂的宰執(zhí)們與蕭定可是爭執(zhí)良久。眾相兩次否決,蕭定兩次打回重議,直到楊如欽入宮,才勉強說服了眾臣,將出兵之事交與翰林學(xué)士擬旨。
陳則銘默然,隨即又問,眾宰執(zhí)怎么說?
那官又道,眾相大都覺得敵軍已經(jīng)退了,何必再生事端??蓷畲笕苏f,匈奴亡我之心不死,律延得勢之后必然卷土重來,弄不好就是入冬或者開春的事情。這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如今追擊還有主動出擊的便宜,那時候就只好被動挨打了。不少人覺得這話也有理,這才勉強爭了個平手,而萬歲偏戰(zhàn),最終還是下了令。
陳則銘久久不語。
他哪里想得到,事情到了圖窮匕見之時,強力支持他的居然會是蕭定和楊如欽,回想當(dāng)初朝華門下,把他逼得走投無路的也是這兩個人,他不禁有些茫然。
那兩人始終是對標(biāo)準(zhǔn)的賢君良臣,能有相遇真是天朝之福。他微微低首,片刻后喟然長嘆。
兩個時辰后,蕭定登上宮中最高的門樓朝華門,遠(yuǎn)遠(yuǎn)望見城郊一線火把,連續(xù)不斷綿延直至天邊。
楊如欽道:“那是陳將軍出兵了?!?/p>
蕭定不語,看了半晌后,方道:“愛卿覺得勝算該有多少?”
楊如欽想了一想:“人事已盡,成事在天?!?/p>
蕭定似乎想起什么,出神了良久,面上既有些惱恨,又有些怔忪。楊如欽好奇窺視,蕭定覺察他的目光,冷冷瞥了他一眼,楊如欽訕訕收回視線。
蕭定轉(zhuǎn)頭吩咐,“準(zhǔn)備齋戒之物?!?/p>
楊如欽訝道:“此刻?”
蕭定道:“朕要祈求先祖顯靈,保佑陳則銘此去……旗開得勝。”
城外遠(yuǎn)處,陳則銘一身黑色甲胄停在道旁,胯下馬匹也是渾身漆黑無一根雜毛,整個人便如同要融入夜色中般不起眼,可真到了跟前,兵士們猛地覺察到這個人時,又會有種呼吸一窒的壓迫感。那或者源于那匹黑馬的高大。
騎兵隊列整齊,一個緊跟著一個,疾馳而去,耳邊只有馬蹄聲聲由遠(yuǎn)而近,再由近至遠(yuǎn)。他身后的路從云道,“大人先走吧,小將隨即趕來。”
陳則銘微微點頭,恩了一聲,提韁往前行了兩步,突然勒住馬側(cè)過身來,回望京都。
那里一片漆黑,只分得出夜色下那座龐大的城郭隱約可見的輪廓,其他哪里還瞧得清什么。
陳則銘卻對著這一幕看了許久。
半晌后才撥轉(zhuǎn)馬頭,往隊伍前方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