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讓陳則銘知道,他已經(jīng)信任他了,這難道不是陳則銘最想要的。
蕭定有時候也覺得不可思議,之前自己怎么看怎么覺得這個人可疑,一舉一動都是要造反的樣子,但真正確定了他的忠心,卻怎么看怎么順眼了,人的想法一旦改變立場,看法居然會有南轅北轍的不同。
然而后來傳來的消息卻讓一直這么駑定的蕭定猛然間黑了臉,陳則銘居然私下放了蕭謹(jǐn),倒不是說蕭謹(jǐn)這小子如今還能起什么風(fēng)浪所以放不得,而是陳則銘居然不顧朝廷法度,敢如此的自作主張。
陳則銘如今功勞大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蕭定那種與生俱來的猜疑心一下就竄了出來,他還是壓抑著自己,盡量不往壞處去想,但他心中那些冷硬的部分還是會提醒他,這個人無論忠心不忠心,如今都是隱患了。
他立刻削了蕭謹(jǐn)?shù)耐跆枺b模作樣指責(zé)了陳則銘,并扣罰他的俸祿,他當(dāng)然并不是真的大肚能容,可這氣卻不能讓別人看出來,否則言官們一旦看出風(fēng)向不對,群起而攻之,他也保不住這個人。誰讓陳則銘你自己不檢點(diǎn),給破綻給人家拿呢。
這種幫人擦屁股的事情,蕭定平生做得少,偶爾做這么一件倒也覺得新奇,他提筆寫了封信,半戲謔地讓陳則銘把蕭謹(jǐn)給找出來,活要人死要尸。這種敲打的話他知道陳則銘聽得懂,他的真正意思是安分點(diǎn),朕知道你在做什么。
難道這便是答復(fù)?
蕭定往手上的奏折上看去,可這折子上對蕭謹(jǐn)?shù)氖虑閰s一個字也沒提。
陳則銘的字跟人一樣,方方正正的,他說到的是他曾在邊關(guān)多年,找到了三處險要之處,若能分別設(shè)置要鎮(zhèn),互成犄角,則能牽制將來來自北方的突襲。蕭定看著看著,臉色也凝重了,他知道陳則銘的意思,盟約是定了,可誰也不知道到底能太平多少年。未雨綢繆是好事情,難得陳則銘有這個先見之明。
可奇怪的是,看到半路,那字跡突然卻斷了。連落款都沒寫。
蕭定翻來覆去看了半晌,只覺得不快,陳則銘居然交上來一封沒寫完的奏折?這未免太漫不經(jīng)心了,他以為自己現(xiàn)在仗著驅(qū)逐匈奴之功,可以擺架子了,什么叫功高震主,這可真是活生生的例子啊。這做臣子的寫奏折,遞上來之前自己不看也就罷了,連幕僚也不看的嗎。
蕭定將那折子狠狠擲到地上,站在一旁的太監(jiān)駭?shù)靡惶?,正彎腰要撿上來,蕭定道:“不要撿,就在那放著。?/p>
說罷繼續(xù)往下看。
下面那封卻是楊如欽的,說是和談已經(jīng)成功,盟約結(jié)成。
這消息早有人快馬傳口信傳到京中了,可書面上這種正式的通告卻還是讓蕭定難遏心中的狂喜。到底是成了,這一成就是再無戰(zhàn)火,就是功成名就,就是萬眾歸心,就是這位置終于坐穩(wěn)了。
他默默想了片刻,突然對那太監(jiān)道,“把那奏章?lián)焐蟻戆??!?/p>
那內(nèi)侍不免吃驚,連忙下去撿。
再往下拿,下面那封居然還是楊如欽的,楊如欽在奏章上請他立刻再為駐邊部隊(duì)任命一位主帥,因?yàn)榍叭沃鲙涥悇t銘已經(jīng)在和談前夕遇刺身亡。
蕭定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遇刺身亡那幾個字上反復(fù)看了十?dāng)?shù)遍,確定自己沒看錯之后,又去看那個名字,可那上面分明寫著“陳則銘”三個字,他突然一下覺得自己大概是睡糊涂了,他分明剛剛還看到陳則銘上的折子。
楊如欽在搞什么鬼。
那太監(jiān)將地上的奏章拾起,正要放到桌上,被蕭定劈面奪了過去。
蕭定打開那封沒寫完的奏折,再度看到那些異常熟悉的字跡時,他突然明白這封奏章為什么沒寫完了。
太監(jiān)瞧他神色不對,不禁往他臉上望了一眼,這一看卻不禁大叫起來,“萬歲,萬歲!”
蕭定腦中正渾渾噩噩理不清楚頭緒,聽對方不住吵鬧,忍不住要發(fā)怒,那太監(jiān)聲音直發(fā)抖,指著他的臉道,“血……萬歲!有血!”
蕭定這才覺得口鼻有什么溫?zé)岬臇|西慢慢爬了下來,他伸手一摸,滿手的血,不禁驚駭起身。
這一妄動,喉間似乎猛地有什么沖了出來,再也遏制不住,一口全噴了出去。熱血落在那奏章上,一下將那些沒寫字的地方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再慢幽幽地往下流。
太監(jiān)宮人都驚叫起來。
蕭定晃了幾晃,朦朧中看著那片駭人的血跡,心中不住地想,這樣才像是他臨終前寫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