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如果說這時,陳則銘還不能理解不過是收復一個小小的樸呂國,他怎么能享受到這樣的厚待的話,不久便會有人為他解釋這一切。
很快有太監(jiān)前來迎接他,他令其他人原地待命,自己領著副將等人,匆匆迎駕。
見到那個眾人擁立的身影時,他有些莫名的心驚,飛身下馬,急趕幾步,跪倒下來,“臣何德何能敢驚動萬歲御駕!”說罷叩首。
皇帝看著他,垂下了眼簾,不知為何沉默了片刻。那個瞬間,他面無表情,誰也看不出這位萬人之上的青年人此刻心中在想什么。
人們意識到了這份奇怪的凝重,漸漸安靜下來。
陳則銘疑惑擡頭,又覺得此舉不敬,連忙低目,隱約有些不安。
過了片刻,皇帝彎下身,單手輕輕扶著他右臂,陳則銘順勢站了起來。
這過程中沒有人敢開口,直到大家最后看明白皇帝面上那個淡淡的笑容,人們才如釋重負松了口氣。歡呼聲轟然而起。誰也不明白剛剛那靜得如畫面一般的情景是怎么回事。但面對這兩個同樣英俊挺拔的青年,人們本能的產(chǎn)生好感,順其自然地將之理解成了君明臣賢的一幕。
只有陳則銘一個人聽清了皇帝動作時的耳語。
“……小看你了?!?/p>
仔細看過去,皇帝的嘴邊有一絲奇特的笑意。陳則銘一驚,心中忐忑,他不知道該怎樣來理解這句話和這個笑。
皇帝牽著他的手,轉(zhuǎn)身時似無意地朝吳過道:“愛卿可有事要奏?”
吳過汗留滿面,猶豫片刻方道:“……臣、臣無本可奏?!?/p>
皇帝聞言停身,仔細看了他一眼,吳過身子一抖,幾乎要縮到地下去。
皇帝頷首,“……那就好。”言罷將陳則銘帶到自己車駕前。立刻有太監(jiān)過來,四肢著地,趴在兩人身前。
陳則銘見他的意思竟然是要自己與他同乘,不由大為惶恐,退了半步,低頭抱拳,“臣不敢逾越?!?/p>
皇帝微微笑道:“樸呂周遭四十余國近日紛紛派了使臣前來朝拜,你可知道為何?”
陳則銘一怔,還不及思索,皇帝已從那人背上踏了上去,坐在金輦中,朝他伸出手,“上來!”他為人君時日已不短,縱然是這么簡單一句話,在他心情頗好的時候講出來,依然是不怒自威。
陳則銘立在原地,怔了片刻,彎腰上車。
這樣的榮耀不是常人可以得到的。陳則銘還未回府,公子與君王同輦的消息便已經(jīng)讓陳府沸騰了起來。
待他交待過諸多事務,趕回家中時,已經(jīng)是時近黃昏。一進門,便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目力所及處均是張燈結彩,大門口圍滿了觀看的鄰人。見陳則銘到來,都圍了上去。
陳睹及夫人聽聞爆竹聲起,急匆匆從屋中迎了出來。
陳則銘此刻盔甲未除,立在院中,被眾人圍著真是鶴立雞群般奪目。陳睹見了不由止步。
陳則銘擡頭,看到父母出屋,面上露出笑容。撥開眾人,徑直奔到父親面前,突然跪下,在那臺階上鄭重磕了個頭,直身道:“……父親!”
陳睹先是怔了怔,忍不住伸手撫愛子的頭,又是感慨又是驕傲,慢慢笑了起來,低聲道:“我的兒子……果真出息了!”
陳則銘擡頭看著父親,有些難以置信看著父親。陳睹從小極少夸他,惟恐他因此自得,即使非常滿意時也不過是神態(tài)中流露些須,是以這樣的話他做夢也沒想到過會從父親口中說出來,更何況還是在眾多外人之前。
陳睹捧起他的臉,認真道:“這樣的功勞,父親想都沒想過,銘兒……你比父親想像的還要出色!”
陳則銘心中滿是欣喜,眼眶一熱,脫口道:“父親!……”
陳睹扯起他,“好,今日我們爺兒倆不醉不歸!”不知不覺,兒子已經(jīng)高過父親半個頭了,陳睹拍著陳則銘的肩,感慨萬分。
陳夫人道:“這次可不打了!”
陳睹有些尷尬道:“不打,當然不打!”
眾人哄笑。
陳則銘覺得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有能什么比現(xiàn)在這樣更好呢,他想不到。
隔了幾日,皇帝夜宴群臣。
應接不暇的敬酒讓陳則銘有些郁悶,幾輪下來,他已經(jīng)微醺,心中暗嘆原來在戰(zhàn)場上打了勝戰(zhàn),回來在酒桌上還要再打一場才算完,當初的楊粱是不是也是這個感受呢。陳則銘想到他心中便有些沉甸甸的難受,正在此刻,有太監(jiān)宣,皇上到了。
眾人都放下酒杯,叩首三呼萬歲。
皇帝環(huán)視殿中,命人將陳則銘的桌子移到了自己側(cè)邊,這才讓眾人平身。
之前雖然宮中不曾透露設宴原因,但大家都料得到是因為樸呂國一戰(zhàn),震懾諸國,天威大振的緣故,那么要重賞的當然是陳則銘,此刻見萬歲如此親近陳則銘也覺得自然,倒是陳則銘自己駭了一下。
他也不是沒想到這些緣由,但自己出征前后,皇帝對自己的態(tài)度反差如此之大,甚至可說是判若兩人,實在讓人疑惑之余難免不安。他突然想起蔭蔭那封信,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待眾人坐定,皇帝提杯道:“朕今日設宴,第一杯要敬一個人。”說著朝陳則銘舉起杯盞,“愛卿請?!?/p>
陳則銘連忙離座跪倒,誠惶誠恐叩了頭,“謝萬歲!”這才敢接過宮娥遞過的酒,一飲而盡。
皇帝又端一杯,“第二杯!”
陳則銘一擡頭,他還是對著自己,不禁呆住。他功勞再大,也經(jīng)不起萬金之軀的皇帝陛下連敬兩杯吧。
眾臣面面相覷,都有些訝然。
兩人飲盡后,皇帝托起了第三杯?!瓣惽洹!?/p>
陳則銘定定看著面前那杯酒,渾身冷汗都出來了,心中道我又做錯什么了嗎?
殿中靜悄悄的,誰也料不定皇帝三杯過后到底是賞是罰,不由屏息。
這一杯下肚,陳則銘只覺口中腹中都是苦澀難言,腦中渾噩,卻聽皇帝在龍椅上道:“我敬愛卿這三杯,一為戰(zhàn)功顯赫,無人匹敵,二為良將難求,得之吾幸,三則……之前是朕慢待了你,愛卿切莫放在心上!”
陳則銘擡頭,見皇帝淡淡的笑容,哪里敢再多說什么,重重磕頭道:“微臣謝過萬歲!”
皇帝見他應允,這才點頭。
眾臣解惑,都大松了口氣,陳則銘返回座上,只覺渾身發(fā)軟,連筷子都差點提不起來,滿心都是種劫后余生的脫力感。
隔了片刻,忍不住擡頭,卻見皇帝也正看著自己,目光交錯,兩人都是一怔。
陳則銘不敢細看皇帝面上神情,慌張低頭。
卻沒料到猛然間這一舉動,竟使得眼前一花,面前案幾酒菜幻出數(shù)重重影,用力甩甩頭,方微微清醒過來。
“陳大人!”
他應聲擡頭,面前站著的卻是當朝首輔,笑吟吟端著杯子在他桌前,朝他道,“陳大人請!”
陳則銘不敢托大,連忙拿酒站起,對了這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