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粱將他堵在連云堡內(nèi),連云堡后面是一望無際的冰川,冰川之后是樸呂國及西域諸國。其實按地理上來說匈奴與樸呂國也相鄰,但它們中間隔著萬丈高崖,不說人了,鳥也飛不過去。
楊粱的打算是把他困死,拖到他彈盡糧絕,再兵不血刃,拿下連云堡。
這應(yīng)該說算個不錯的主意。
但楊粱所不知道的是,匈奴與樸呂國有一條橫架在懸崖上的秘密通道,那是一條繩橋,位置非常隱秘,就因為有了它,本來隔著萬丈深淵,完全無法通信的兩個國家已經(jīng)被打通了。雖然它只是座小橋,能同時容納的人也不多,但已經(jīng)足夠了。
樸呂國主派人從橋上送信給匈奴,單于立刻派出了第二批軍隊。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楊粱的大軍被前后夾擊,而身后這一擋,同時也斷了他的糧路。
幾天后,楊粱不得不率軍發(fā)起突圍戰(zhàn)。這樣一來他再厲害,也只能做了刀箭下的冤魂。
律延站在連云堡的城墻上,注視著楊粱被那支箭當(dāng)胸穿透,然后落到馬下。他忍不住重重的嘆息了一聲。
楊粱倒下去那一刻,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他,縱然跌倒,他的身體依然輕盈如同鳥類,一點也不像是死亡即將來臨的樣子。
那真是個美好的生命。
失去將領(lǐng)的敵軍如無頭的蒼蠅一樣混亂,律延很快結(jié)束了戰(zhàn)斗。
事后律延派人找到楊粱的尸首,他親自去看了看,楊粱閉著眼,臉上很干凈,要不是胸口血肉模糊的傷口,他幾乎要以為這個人只是睡著了。他派人把尸體送至漢人營中。那里只剩下少量重傷兵士,想來是走不動,不得不被留了下來,而在看到青年將軍的時候,那些人全都呆住了。
律延仁慈地撤開了軍隊,他并不想趕盡殺絕,那不是他行事的風(fēng)格。剩下的人幾日后便灰溜溜撤走了,這都在律延意料之中。
而在他想像之外的,是自己的班師回匈奴不久后,連云堡被破的消息也迅速到達了。
他幾乎不能相信,連云堡的兵力是自己親自部署的,雖不能算堅不可摧,但就是再來一個楊粱也未必能在短時間內(nèi)破掉。
律延帶人趕到那繩橋旁,試圖保住將來反擊的最后賭本,卻懊惱地看到那長長的繩索孤獨的垂落在萬仞山崖上,它們被人從對岸生生砍斷了,而之前為了修這橋,匈奴花費了三年。
律延意識到,更強的對手出現(xiàn)了。
很快,在關(guān)內(nèi)外開始流行一個傳說。
人人都說,陳將軍是天上武曲下凡,為解蠻族之憂而降下人間,所以樸呂國之戰(zhàn)贏得快如閃電,匪夷所思。他手下有一幫天兵天將,凡人所不能敵,否則那冰川從來沒人過得了,他們數(shù)千人是怎么過的呢,誰也想不出來。
很顯然,他們是飛過去的啊。這樣一解釋,聽的人都是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而且,這位將軍端正英俊就如同畫一般,凡人哪里會有這樣的相貌呢。有見過陳則銘的人連忙為這段傳說加上了注解。眾人都嘩然,俊美又無敵的年輕將軍,本身就是如同傳奇一般的存在,百姓們立刻被這樣華麗的想像擊中,激動不已,輕而易舉便相信了傳言中的一切。
既然是天神下凡,那此次來犯的右賢王律延首當(dāng)其沖,就該是死在陳將軍手下的第一名番將。眾人說到興起時,都有些難以自制,紛紛摩拳擦掌,仿佛即將擊在右賢王臉上的那一拳原來是自己揮出去的一樣興奮。
一開始,律延并不在意,戰(zhàn)場上無聊的傳言從來都很多。漢人有句話,謠言止于智者,他深以為然。但很快他便發(fā)覺局面有些出乎自己的預(yù)料,謠言愈演愈烈,甚至在自己軍中也流傳起來。
已經(jīng)有兵士開始相信并顯露出懼怕情緒,這不奇怪,匈奴人從來都敬畏神鬼自然之力。
他的大將耶禾偶然在他面前提到了這個來歷古怪的謠傳,耶禾說起的時候,顯然半信半疑,帶著些困惑的神情,詢問律延是否需要準(zhǔn)備些巫師之類。
律延看了看耶禾:“你也信了?”
耶禾不自在了,他可是員猛將,但他還是說了出來,“有準(zhǔn)備總是好些,將士們都勇猛得如同草原上的狼,但畢竟只是凡人血肉之軀。而且王爺尊貴之身……”
律延笑了笑,打斷他的話,“告訴兵士們,本王會親手?jǐn)叵履侨说念^顱,讓幼稚的漢人看清楚,神話是如何變成笑話的……所謂天神,哪里會是那么輕易便能降落凡間的?”
話雖然這么說,當(dāng)兩軍對壘時,律延還是被對面白袍小將挺拔的身姿吸引住了目光,他回頭對耶禾贊嘆道:“果然是顏色如畫哪?!?/p>
耶禾沉著臉沒開口,過了片刻終于忍不住道:“上次那個漢人將領(lǐng),你也夸他相貌來著。我不明白……,打仗關(guān)外貌什么事。”
律延笑起來:“我只是奇怪,漢人總是選些小白臉做將軍,能打贏嗎。”說著看了耶禾一眼,戲道:“其實打仗還就該靠耶禾大將軍你這樣的人哪。”
耶禾喜上眉梢,隔了半晌才明白王爺是繞著彎子說他長得丑。
耶禾用的依然是匈奴慣用戰(zhàn)術(shù),出陣打過兩個回合,就詐敗退走。對方果然率人追了上來。律延按兵不動,遠遠觀望。
漢人馬匹不多,軍中從來是步兵多過騎兵。而匈奴屢屢犯境,靠的就是騎射,步兵對抗騎兵,無論從速度還是威力來說,都相差甚遠。是以雖然漢人軍隊人數(shù)遠勝匈奴,卻總是不敵。發(fā)覺此點后,漢人軍隊增加了馬匹,但比起匈奴大軍人人皆騎的規(guī)模而言,實在是不足以為道。況且同是騎兵,匈奴兵的強悍也遠遠勝過孱弱的漢人。
看著對方慢慢進入阻擊范圍,律延輕輕擡手。
兩支隊伍從他左右兩側(cè)無聲地疾馳而出,略過了幾丈,便逐漸往兩旁拉開,如一條線被拉扯開來,而耶禾早穩(wěn)住陣腳,將馬停了下來。
白袍小將發(fā)覺耶禾的異樣,迅速地前后張望了一下,立即掉頭,朝著包圍圈尚未合攏處疾沖而去。這之間沒有絲毫停頓,反應(yīng)之快讓人驚奇,他手下千騎也立即跟隨而上,完全沒有絲毫驚慌顯示出來。
律延有些訝然,對方看起來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而已,手下的隊伍居然也如此進退有度。他想起之前的楊粱,不禁露出微笑,天下英雄輩出,接下來自己的人生想必會精彩很多。
他甚至希望白袍小將能就此逃離自己的圈套,有朝一日,兩人再認真比過,但從此刻眼前的情形看起來,這就只能是個美好的愿望了。匈奴騎兵們吆喝著甩起馬鞭包抄而去,他們?nèi)巧斫?jīng)百戰(zhàn)的勇士,律延下令喝止前他們就如同嗜血的狼,一定會將對方咬噬至死。
在沙漠中彼此追逐的情景,遠遠看去就如同一張網(wǎng)正緊隨著前方驚慌逃竄的的小魚,而律延就是掌握這一切的漁夫。
約莫追了十?dāng)?shù)里,前方出現(xiàn)一座大大的沙丘,白袍小將的速度便不自主慢了下來。轉(zhuǎn)頭看,匈奴人已經(jīng)將身后來路堵了個嚴(yán)實。
白袍小將掉轉(zhuǎn)馬頭,提起方天畫戟,紅色槍纓在風(fēng)中舞動得如同一團火。他身后一名騎兵舉起小旗,揮舞了幾下,騎兵們紛紛勒馬站定,背靠沙丘,列出陣勢。
面對幾乎是鋪天蓋地的敵人,陳則銘面上并沒半點慌張,至少他沒流露半點。
突然,面前的匈奴人如潮水般往兩旁退開,讓出了一條小道。小道的終點,一人端坐馬上不慌不忙往他們行來。
陳則銘握緊了手中的方天戟,看向來人。
那男子三十來歲年紀(jì),面相比一般匈奴人斯文很多,若不是自眼角到下顎那條傷痕太過醒目,幾乎要看不出兇悍之氣,身上的服飾也明顯較旁人更為華貴,氣度舉止中隱隱高人一等的感覺,倒與小皇帝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陳則銘的眼微微瞇起,他聽到自己的心跳如擂。
男子胯下的馬停住時,其人已經(jīng)在眾人之前??耧L(fēng)吹過他肩上那條皮毛,毛發(fā)瑟瑟而動,黃沙在他馬蹄間翻滾,而男子不動如山。
“我叫律延?!蹦悄凶尤崧暤?。
陳則銘用力勒住韁繩,戰(zhàn)馬不安的踏動著,它險些沖了出去,那是因為方才自己太過緊張夾住了馬腹。冷靜冷靜,時候還沒到,陳則銘對自己說。
“聽說陳將軍乃天神下凡……,”律延靜靜端詳了他一番,現(xiàn)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本王今日特來拿你!”
話音剛落,一名匈奴兵已經(jīng)邁過他的馬頭,猛地沖了上來,而那之后,無數(shù)的匈奴兵如蟻般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