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吊橋轟然落下時,橋下搭人梯的那些匈奴人發(fā)出了尖叫,紛紛滾落到水中。
陳則銘已經(jīng)殺紅了眼,這些聲響他沒聽到,或者縱然聽到他也根本無暇顧及。
砍倒最后一個敵人時,再沒人再往他身前沖。他不明就里,卻又覺察到這個難得的空隙,擡手抹去臉上已經(jīng)半干的血跡,天地在指后顫顫巍巍遙遙欲墜。
他的手因為疲憊而無法自控地發(fā)抖,方天畫戟漸漸下垂。他彎下腰,靠在愛騎脖項上,喘息著慢慢吐出口中的黃沙。
不能松手,松手就完了。
他收攏五指,盡全力抓緊險些脫手而出的戟桿。
戟尾冰涼,這讓他多少清醒了些,然后終于能覺察到身邊那奇怪的靜默。
擡起頭,他看見數(shù)排黑衣騎兵正沉默地背向著他。他們將匈奴兵阻擋在他之前,接連起伏的鋒利槍尖在陽光下閃出耀眼的光芒。
“大帥!”他想回頭,卻突然一陣暈眩,往馬下墜了下去,落地時那一刻他看見的是言青驚慌的臉。
憑這數(shù)千人要轉(zhuǎn)變整個戰(zhàn)局雖然困難,但要在吊橋前救出一個人卻不算什么。黑衣旅組建后完成的第一個任務居然是救了他們的將軍性命,這是誰也沒想過的。
陳則銘醒來后第一個念頭,便是,他打了敗仗。
他睜大著雙眼,怔了許久。
事后清點,這一仗,死傷兵士達三萬之眾,對方留在戰(zhàn)場上的尸體不過千余具,雖然黑衣旅傷亡甚小,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敗仗。由于之前幾戰(zhàn),兵士們本對這位主帥期望極高,這會見他原來也是俗人,非但做不到每戰(zhàn)必勝,而且還是大敗,不由士氣狂泄。
沒過多久,便有旨意下達,將他召回京城,并撤換主帥。
臨行前,言青痛哭流涕,他是陳則銘一手提拔上來的,不舍之情難免,陳則銘安慰他道:“將來總有相見之日。”
言青含淚:“黑衣旅是將軍一手創(chuàng)建,無論他人如何看,我們便總是等著將軍一個人?!?/p>
陳則銘沉默片刻,道:“這話人前切不可再提起,否則將來終有一日,我難逃殺身之禍。”言青驚住,再不敢言。
在朝上陳敘戰(zhàn)敗經(jīng)過時,陳則銘忍不住的滿臉慚愧,眾目睽睽下,仔細分析自己的失敗,這絕不是令人愉悅的事情。
周遭大臣的目光有扼腕的,有嘲笑的,也有憤怒的。他們都瞥著跪在殿前的陳則銘,不吝指責。人本來便是如此,成王敗寇。哪怕你之前贏得再多,輸了一次,那這一次便是焦點所在。
皇帝雖然沒露勃然之色,卻問得極是詳細,有疑問處立即便指出來,不留半點情面。
陳則銘在眾人的包圍中,終于體會到什么叫度日如年,他不禁自嘲地想,如果那時候言青沒有帶著黑衣旅來救他,也許今日還能封個忠意伯吧。
世人總是重視死去的悲壯,而嘲弄活下來的勇氣。
幸好這樣的審問還是有結(jié)束的時候。
之前屢次封賜,陳則銘早已經(jīng)升至殿前都指揮使,便是當年楊粱曾做過的殿帥,官從二品。這次戰(zhàn)敗,皇帝不但收回帥印,并將他降了兩品,都指揮使改任副職。這便意味著短時間內(nèi),皇帝不打算再起用他。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皇帝對楊如欽的日漸寵愛,楊如欽是楊粱的侄兒,便是陳則銘在宮中曾遇見過的那位。
這楊如欽據(jù)說自幼是個神童,二歲能識字,三歲已經(jīng)開始背論語,到五六歲便能做詩,還詞句不俗,如今十八了,被天下文人稱為學富五車的才子。他還不曾考過科舉,卻被皇帝弄進了都察院,做了名言官。人稱此人思維敏捷,言語犀利,因為學識淵博,閱遍群書,往往斷事斷物觀點奇特,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皇帝最初不過是喜愛他與楊粱酷似的外貌,后見他年紀輕輕已經(jīng)見識不俗,更是高興,屢屢封賞,頻頻召見。一時京中又是風言不斷,都道是皇帝又有新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