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路可退不要緊,可只怕連帶著會先拿自己墊背,他再冷血,對自己性命也還是看重的,只得強笑道:“想來愛卿也是一時悲憤,一時糊涂,于情可以理解,……朕不會追究。”說這話時,背上劇痛,不由萬分惱怒。
陳則銘死死看著他,似乎在驗證此話真假。靜了半晌,突然道:“萬歲當年也曾答應(yīng)過楊殿帥,饒那宮女一命?!?/p>
皇帝的臉立刻僵了起來,那刻意裝出的笑容也消隱不見,惡狠狠盯著陳則銘看了半晌,伸手道:“紙筆!”太監(jiān)連忙遞過筆,又弓身站在他身前,皇帝將紙鋪在他背上,飛龍走蛇一揮而就。
陳則銘接過那旨意,掐著皇帝脖子的手漸漸松開。臉上滿是凄涼之色。
侍衛(wèi)們一擁而上,陳則銘也不動彈,任刀劍架住自己項間。
皇帝心中惱怒異常,拂袖欲走。陳則銘突道:“萬歲!”
皇帝轉(zhuǎn)身,見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吃驚之后又滿是惡意的痛快。
陳則銘亮著那圣旨,“萬歲,罪臣冒犯了龍體,還大膽要挾,臣罪該萬死,極刑當剮?!被实塾嗯雌?,在鼻子中冷冷哼了一聲,心道你以為有這旨意便萬事平安了不成。
下一刻卻見陳則銘已將那圣旨一把把扯成粉碎,不由怔住。
只見陳則銘重重叩首,“罪臣心知罪孽深重,但求速死,只盼萬歲圣心仁厚,饒過罪臣年邁父母,……這圣旨是罪臣一時糊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萬歲一代明君,只要開口,這圣旨寫與不寫原本是一樣的……”
他叩了數(shù)下,額上已經(jīng)破皮,現(xiàn)出血痕,卻是真的用了狠力。他深知父母性命在此一刻,不由急切,那頭越磕越急,似乎恨不能將自己埋入塵埃下去。
皇帝立住腳步,心中奇道原來他心中也有這些三彎九轉(zhuǎn),朕卻一直當他是個忠厚老實的人,這一想再加上被迫寫的旨意已經(jīng)被毀,怒火卻消了不少。一時沉吟不語。
陳則銘磕了幾十個頭,血也流了下來,見他始終不開口應(yīng)允,終于絕望,心道卻是我一時糊涂,害了全家,這么一想真是痛徹心扉,慢慢叩了最后一次,俯在地上,再不起身。
皇帝見他姿態(tài)卑微,心中一動,彎下身去將他攙起了些。卻見陳則銘面上滿是灰塵,和著淚水,黑黑白白的已經(jīng)弄花了一張俊臉,皇帝用袖子將他臉上的灰抹去,陳則銘覺察到動作,又懷希望的擡頭,皇帝擦了一會,終于將他的臉擦干凈,端詳片刻,朝他滿意地笑了笑,起身道:“將他押到天牢去?!?/p>
陳則銘瞠目結(jié)舌,似從云端又摔了下來,又是悔恨又是傷心。那侍衛(wèi)伸手來架他,他怔了片刻,突然揮手,也不知如何一轉(zhuǎn),已將那侍衛(wèi)摔了出去。接著,挺身跳了起來。
侍衛(wèi)都是驚呼,陳則銘失魂落魄立在原處,也不動彈。
侍衛(wèi)們看了片刻,見實在是有機可趁,悄悄逼近后,一聲呼喝,兵刃都朝他胸前背后砍了過去。陳則銘手一引,已抓住桿槍,展臂將那持槍侍衛(wèi)拖出隊列,那兵士驚叫,還不及松手,已經(jīng)被陳則銘掄圈甩了出去。兵士們應(yīng)付不及,倒了一片。
槍尖銀光一閃,看場中已經(jīng)一團混戰(zhàn)。
太監(jiān)見變故又起,急忙將皇帝護在身后,皇帝看著場中困斗的陳則銘,雙眉緊顰。陳則銘偶然瞟過來,只瞥到他雙腳便將目光移開,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皇帝覺察后更是無名火起,不假思索轉(zhuǎn)身摘下那掛在墻上的鐵弩,搭上箭朝他射了過去。陳則銘于眾人圍攻之中,本來騰挪不開,無處可避,悶哼一聲,左肩已然中箭。他一擡手,猛然將那箭支狠狠拔了出來,箭頭倒刺勾出大塊血肉,血如泉涌,片刻便把他胸前衣襟染污了…
皇帝一怔,這情景竟似千百年前見過,突地心頭一動,似是什么醒了,亂了起來。
陳則銘順手將那箭支扔到地上,箭尖處一團血肉模糊,看在旁人眼中只顯得驚心動魄,而他卻似不覺痛,困獸猶斗。
每一槍刺出,牽動傷口,都會有更多的血涌出來。漸漸地,他幾乎成了個血人。
卻只是不肯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