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余道:“那人不肯吃飯,把送來的飯菜全掀掉了,連水也不喝一口,只怕是……”
陳則銘靜了片刻,“不吃就硬塞,這等小事還用問嗎?!?/p>
陳余猶豫一會,“我覺得,他不是耍脾氣,倒好像,好像是猜出來什么了……”
陳則銘不說話了。
隔了片刻,轉(zhuǎn)身往靜華宮的方向大步走去,陳余連忙跟上。
屋中的飯菜還撒了滿地,也沒人收拾,僅有的一點(diǎn)油星也凝成白色的一點(diǎn)浮在菜葉上。
聽到有人進(jìn)來,蕭定轉(zhuǎn)過頭,目光停留在陳則銘面上。
黑衣將軍也立定了,兩人都是半晌不開口。
屋中寂靜得如同無人,只有燈光跳躍時,這一片凝固才會稍微被撥動一下。
陳則銘側(cè)頭,“到御廚那里看看,還有什么可以吃的,拿過來?!?/p>
陳余應(yīng)聲,吩咐了下去。
蕭定原本一聲不出,此刻卻突然偏過目光,盯著墻上的燈影微微笑了笑。
陳則銘默然看著他。
蕭定面上的表情柔和下來,“朕一天不曾進(jìn)食,也餓了?!?/p>
他突然改自稱為朕,以他當(dāng)前的身份,這行徑簡直是大逆不道,陳則銘卻沒出聲指責(zé),只是注視著他,微微皺起眉。
蕭定慢慢扶著靠椅坐下,緩緩道,“韓有忠的死,是愛卿的主意,還是杜進(jìn)淡的主意?”他審視地看著他,就如同從前一樣。
陳則銘沒出聲。在這樣的錯覺面前,他居然沒了反抗的心思。
蕭定擡起手,指著他:“都是死罪?!彼曇糁杏蟹N不可反抗的決然,似乎此刻能判人生死的還是他。
陳則銘盯著那手指。
那手的肌膚沒了從前的光澤,瘦得青筋暴露,可手勢卻不容懷疑的堅(jiān)定。
這時,陳余捧著兩個饅頭沖進(jìn)來,看屋中情形,竟然怔了一下。
陳則銘轉(zhuǎn)頭看他,陳余連忙道:“只有這些了,火都熄了?!?/p>
蕭定也看著那兩個饅頭,陳余道:“你如果還不吃,我們只好動武塞了?!笔挾冻鑫⑿?。
“住口!”陳則銘喝道。
陳余嚇了一跳,趕緊閉嘴,將饅頭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陳則銘低聲道:“吃吧,不吃你支持不了多久?!?/p>
蕭定笑起來:“我還需要支援多久?愛卿……”他詭異地笑,燈光照在他臉上,有些奇特的神采,陳則銘禁不住盯著他。
蕭定低聲道:“你知道嗎,其實(shí)我早就后悔了……”
陳則銘震了震,狐疑地看著他。
這是他想聽的話,然而為什么會此刻說出來。
蕭定慢慢露出傷感的神色,“若干年前,我就后悔了……蔭蔭是個好女人,她為朕生了兒子,那是最像朕的孩子,他將來要繼承這大好河山的,他會成為最偉大的君王,他那么像朕,一定可以做到……何況有你這樣的猛將在,他會滅掉匈奴,馳騁天下,四海歸降……”
陳則銘不語,蕭定轉(zhuǎn)目看著他,“現(xiàn)在卻不行了……其實(shí),”他低下眼,“那一夜,我是不得已的……”他嘆息著,似乎在說給自己聽。
“那把火只能那個時候放,否則死的人就是我。我想過很多方法,都沒法救出陳妃,我不該讓你做這件事……你為此而記恨我,是吧,你覺得我不該讓你親手殺了她……,可你記得嗎,我詢問過你的,詢問還有沒有其他人當(dāng)值……”
蕭定深深吁了口氣,燈光跳耀得更急,燈花該剪了,可他們誰也沒動。
“……我也不想的。”
不知何時蕭定已經(jīng)悄然走近,陳則銘警醒過來,退了半步,提防地看著他。
然而他卻沒出聲打斷他。
他要聽他說完。
蕭定低聲道:“你是忠臣良將,是肱股之臣,我從來都知道。”
陳則銘似乎被什么擊中般震了震。
他的眉驟然顰了起來,呼吸微微急促,掩飾般將目光調(diào)開了。
蕭定湊到他耳邊,“以前我最信任的人是楊粱,他死后,……就是你。”
他慢慢道:“我每次都會壓制,只給你最少的兵力,知道為什么嗎?……因?yàn)槲抑?,你做得到?!愦蛘毯軓?qiáng),少有的強(qiáng),是天生的名將!”
陳則銘猛地將頭轉(zhuǎn)回來,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原來他一直都知道,知道自己很在意。難道那不是猜疑,反是信任?
他突然驚疑起來,怔怔看著蕭定。
蕭定看著他,柔和地笑。
陳則銘突然覺得這是個夢境,這個人怎么可能這樣笑?
漸漸的,那笑容變化了,從溫柔變成了惡意。
“你信了?!”蕭定低聲問道。
陳則銘如噬雷擊,猛然退了一步。
蕭定呲牙笑了笑,嘲弄地看著他。
“你信了!”他得意地笑起來,滿臉地不屑,哈哈大笑。
蕭定在大笑,“陳則銘,你這樣的人玩什么政變!這種幼稚的話,我十幾歲開始就會辨別了,你卻輕而易舉就信了,你是傻嗎??!”
陳則銘臉色驟然變了,滿身大汗突然間冷卻下來,寒得刺骨。
蕭定拍著他的臉:“你段數(shù)太低,還不自量力來湊什么熱鬧!”
陳則銘臉色鐵青,呼吸難以遏止的急促。
蕭定卻視而不見,“不過這樣的你,和陳妃那個賤人倒是天生一對!一樣的沒腦子!!天生是我踩在腳底下的泥?!?/p>
陳則銘突然厲聲喝道:“陳余!”
隔了片刻,陳余推門而入,陳則銘死死盯著眼前的蕭定,一字字道:“拿鞭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