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聽到獨孤航道:“……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死者手掌上有些薄繭,……難道是早年練習(xí)騎射留下的?”
陳則銘猛然起身,走到那無頭尸首前,蹲下身,摸了摸那手掌,不禁楞了楞。伸手撥開尸首衣領(lǐng),盯著毫無痕跡的半截脖子看了半晌。
他突然道:“陳余呢?”
獨孤航往身后看去,一名兵士答:“追出去了,尚未歸隊?!?/p>
陳則銘緩緩起身,“他們幾個人?!”
兵士答:“兩人一隊,只他一隊未回?!?/p>
陳則銘冷笑一聲,厲聲道:“此刻天還未明,宮門不開,人還在宮里,給我仔細地搜!與陳余同行的那個,只能活捉……禁用弓箭!!”
蕭定看著身前的陳余,“我們在等什么?”
陳余轉(zhuǎn)過頭,恭敬答:“等人接應(yīng)?!?/p>
此刻月頭已經(jīng)偏西,啟明星起,兩人藏身處雖然偏僻些,遠遠還是看到黑衣武士不時列隊而過。
兩人穿著相同的黑色盔甲,躲在這里已經(jīng)一個時辰,該接應(yīng)的人還沒到。
再過片刻,穹空一亮,天下大白,卻是一切都白做了。
幾個時辰前,蕭定熄燈上床時,陳余領(lǐng)人進了屋。一進來便將自己帶來的兵士敲暈了,隨后請蕭定換下衣物。
蕭定有些驚訝,卻只是狐疑打量對方,并不做聲。
陳余朝他抱拳,“萬歲,小人受楊公子所托而來?!苯又贸鲑N身的一封書信,蕭定展箋看過數(shù)遍,認準(zhǔn)了果然是楊如欽筆跡,這才驚喜起來。暗道,楊如欽這小子能耐啊,這條線居然埋得這樣近。
那士兵不過因為身量與蕭定頗為相似,卻被陳余拉來做了替死鬼,死得算是相當(dāng)冤了。死后還要被陳余砍下頭顱,全尸不保,想必九泉之下亦難瞑目。
陳余連斫兩次方得手,相當(dāng)不滿,“這佩刀太鈍了!”
蕭定心道,果然是武人。
楊如欽的計劃頗是周詳,先是陳余救人,并用相似的尸體頂替,拖延時間。另一方面還安排了宮里人接應(yīng),趁亂將他送出宮門。據(jù)說宮外已備有馬匹,一出宮立刻可以逃亡。
可等了半晌,接應(yīng)的人還不見蹤影。
蕭定心中開始泛疑,難道是陳則銘設(shè)了個圈套故意讓自己跳。
他不動聲色瞥著陳余,見后者也是滿面焦色,看不出偽處,又有些不能斷奪。
突聞前方有人喝道:“什么人?!”
兩人都是一驚,卻見是幾名宦官被巡邏的黑衣衛(wèi)隊擋住。為首宦官道:“我們是朝房的,快五更了,待會上朝大臣們都要來了,故而先去打掃?!?/p>
領(lǐng)頭衛(wèi)士掃了掃他身后數(shù)人,將面貌仔細看過,“魏王有命,宮中捉拿刺客,天亮前不許隨意走動?!?/p>
那宦官為難,“可,可若是不清掃,上頭怪罪下來……”
那領(lǐng)隊也不管他,一把將他推了回去,“有刺客驚了駕不比這個重要?”
那宦官神色為難,又爭了幾句,那黑衣領(lǐng)隊只是趕人宦官往四周望瞭望,跺跺腳,只得無奈退走。
蕭定心道,這自然便是接應(yīng)的人了。
這么一想先前那疑心才去了大半,既是寬心又是焦急,寬心的是總算高墻外還是有忠心之人,可眼見事情成敗一線間,生機便在眼前,卻偏偏不能伸手去抓。
陳余回過頭來,滿臉恨色,握拳咬牙道:“拖到此刻才來,真是閹人不足以托事……”
兩人無奈又退,企圖再謀他策。
誰知此刻天際已經(jīng)開始泛白,此地開闊,那領(lǐng)隊一眼瞥過去,見到隱約人影一晃,立刻拔刀,,呵斥道:“什么人?!”
陳余一把推開蕭定,“請萬歲先行!”返身迎了上去。
蕭定急奔幾步,正想回頭,聽那殺聲已經(jīng)逼了近來,更加驚駭拔腿奔逃。
宮中沉寂,本來此刻該是宮人們起床的時間了,不知為何卻是四處無聲。
蕭定漸漸緩下腳步,鎮(zhèn)定片刻,心道實在不該浪費了時間等那些閹人。
他此刻終于能相信陳余確是楊如欽派來的忠士,暗中極是懊惱,若是早下這判斷,便該帶著陳余直接往蕭謹寢宮里去,或者生機更大。
他一人行在宮墻之間,也不敢踏得重了,可周遭實在太靜,任他放輕腳步,聲音還是細微可辯。
突然前方巷口轉(zhuǎn)來一隊兵士,正朝他行進而來。
蕭定大驚,此刻前后無處遮擋,只得硬著頭皮走過去。
對方首領(lǐng)見到他,喝道:“哪一隊的?”
蕭定沉著穩(wěn)道:“陳對正手下,前方發(fā)現(xiàn)刺客,讓給王爺報個信?!?/p>
那人點頭,回首叫道:“回稟王爺!刺客找到了!”這聲一出,蕭定頭皮也麻了,毛發(fā)直豎,暗呼怎么偏偏這樣倒霉?。?!
卻聽馬蹄聲由遠及近,瞬間便到了巷口,一人黑袍精甲,胯下駿馬也是通體漆黑。見巷道狹小,那馬人立而起,????長嘶一聲。
居然敢在宮中行馬?。∈捴斶@混小子到底給了他多少特權(quán)。
蕭定心中暗罵胞弟之愚蠢,急忙低頭,閃到隊中。
只見陳則銘往這頭看了一眼,縱馬而來。
眾人都閃開,貼墻而立。
馬蹄從蕭定面前馳騁而過。那一刻,蕭定渾身都僵硬了,見人過去,才不自禁癱軟了些,靠在墻上忍不住暗中慶幸。
那馬卻停步,的的蹄聲驟然消失,眾人都驚訝看過去。
蕭定咬牙,看來還是沒這個命。
陳則銘望著前方,似呆滯了片刻,慢慢撥轉(zhuǎn)馬頭,踱了回來。
那馬一步步前行,最后在蕭定跟前停下。
眾人都注視這兩人,那兵士首領(lǐng)也覺察了異樣,大是慶幸,難道這便是刺客?幸好不曾錯過。
陳則銘伸出馬鞭,頂住蕭定下顎,強迫性將他的頭逼得擡了起來。
兩人彼此對視了片刻。
陳則銘冷冷道:“你要去哪里,……萬歲?”
蕭定抬著頭,面對眾目睽睽下也敢如此無禮的曾經(jīng)的臣下,他有些怒不可遏了,他用一貫陰冷的目光逼視對方,火苗在他眼底竄動,帶著怨毒狂暴之色。
然而他最終低眼收斂了鋒芒,片刻,突然擡頭笑道:“長夜無聊,隨便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