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上）
因為出生時虎頭虎腦，在尚不懂反抗為何物時，孫思凌被充滿愛意地賜小名小虎。
一來二去，孫小虎這個名字在街坊鄰里徹底普及開來，甚至總有些糊涂些的大爺大媽忘記他另有本名。
這小虎來小虎去，終于上小學的孫思凌也成了遠近聞名最“虎”的小孩，不僅成績墊底，還不服管教——老師搖頭，家長嘆氣，但此刻再改名“小乖”顯然已是補救不及。
人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誰也沒有料到，剛升入三年級的小虎一夕之間性情大變，某天突然認真發(fā)起誓來：“媽媽，我要學英語”。
幷且，男孩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何為大丈夫一言九鼎。
從此之后，學校里上課走神聊天的沒了他，回家后守著電腦動畫片的沒了他，晚飯后樓下玩泥巴打群架的也沒了他。短短一個學期，孫小虎不僅英語水平突飛猛進，語文數(shù)學成績也隨著學習態(tài)度的徹底轉(zhuǎn)變而一飛沖天，一躍成為了班中的前幾名。
老師覺得是個奇跡，鄰居覺得是個奇跡，就連孫爸孫媽都不可思議地覺得這突然開竅的孩子大約是受到了什么神秘的超自然力量的護體，在別人紛紛請教起育兒經(jīng)驗時，也只能謙遜地說上一句“運氣好而已”。
只有孫小虎自己知道，世上哪有什么超能力，能讓一個男人奮發(fā)圖強的，當然是愛情。
孫小虎的愛情，始于和新鄰居打照面的一瞬間。幷且，那一幕，他將永生難忘——
那是三年級開學前的一個周六，剛剛結(jié)束瘋玩，滿身臭汗的他莽撞地擠進即將關(guān)閉的電梯中，然后，毫無防備對上了一個又白又高又漂亮的素未謀面的小姐姐的目光。
一襲白裙的小姐姐明眸善睞，唇紅齒白，看得他兀自一楞。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小姐姐已經(jīng)友好地伸出手，絲毫不嫌棄他此刻滿身泥濘與汗水的臟和臭，帶著甜甜的笑意開口：“Hi！”
那一刻，他確定無疑看到了小姐姐背后的翅膀和圣光。
成績爛到ABC都認不全的小虎動用了所有的腦細胞還是只能尷尬地站在原地，將自己沾滿沙子的手不好意思地偷偷背到身后，只怯怯地抬頭打量著眼前語言不通的天使。
“徐來，既然已經(jīng)回國了，講中文，”小姐姐身邊的年輕阿姨溫柔將頭轉(zhuǎn)向了自己，“抱歉啊小伙子，姐姐剛剛從美國回來，中文說得不好。”
小虎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挺起胸脯高聲回應(yīng)道：“阿姨，我可以學英文！”
一整個電梯里的人都笑了，包括叫做徐來的小姐姐。
小虎覺得，這個叫做徐來的小姐姐笑起來特別好看，比班里所有見到毛毛蟲就嚇到六神無主嗷嗷大叫的女生都好看。
從那以后，孫小虎如數(shù)家珍的，是有關(guān)徐來的全部——
徐來從遙遠的美國一個叫做波士頓的地方回到中國，比自己大三歲，今年上六年級。
徐來會畫畫，喜歡白色和紅色，喜歡胖胖的兔子，喜歡玫瑰花，不喜歡青椒和辣椒。
徐來很聰明，遠在他能夠說出一兩句完整的英語之前，就已經(jīng)可以用流利的中文和他交流。
徐來是所有美德的合集，不僅會非常耐心地回答他學習上的問題，還會經(jīng)常拿糖或者零食給他吃。
最最重要的是，徐來和小區(qū)里其他總是擺架子的壞姐姐都不一樣。那些“倚老賣老”的丑八怪總是抓緊一切機會揚起高傲的頭顱，恨不得每一根發(fā)絲都傳達出“快叫姐姐”這樣的不可一世，但徐來總是糾正他“叫我徐來就好，加‘姐姐’兩個字好奇怪?！?/p>
對于中美兩國文化差異一無所知的小虎默認這是個清晰的訊號——徐來將他當成年紀相當?shù)摹捌捷叀?，這也就意味著，如果有一天徐來成為了他的女朋友，他們根本不算姐弟戀。
總而言之，孫小虎早早地確定了自己的志向——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有朝一日將完美無缺的徐來娶回家。
每天傍晚，只要在家，孫小虎就會從學業(yè)中抽離片刻，準時癡守在窗前，就為了看一眼徐來放學歸來的窈窕身影。只有確定徐來平平安安走進樓里，小虎才覺得這一天過得完整。
就這樣，春去秋來，他看著徐來將小學的校服換成了二中的校服，又將二中的校服換成了四中的制服，出落得越加亭亭玉立。
小虎也曾經(jīng)偷偷擔心，會不會有哪個不懷好意的臭小子趁他不備把這么漂亮性格這么好的徐來騙走，可轉(zhuǎn)念一想，一心向?qū)W的徐來這么乖這么單純，絕不可能成為早戀的壞孩子。
直到，那一天。
小虎同樣清楚地記得第一次看到那個令他怎么看都不順眼的傻大個是什么樣的情景——或許用傻大個三個字不大禮貌，畢竟對方比他大了足足三歲，但小虎永遠，絕對不可能在私下里更改這個稱呼。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周一晚上，一直到很晚，小虎都沒有從小路上看到徐來清瘦的身影，就連數(shù)學作業(yè)也不由做得三心二意起來。正猶豫著要不要以問題的名義給徐來發(fā)個微信，小虎突然從窗戶一角看到了女生的白色羽絨服。
可再下一秒，小虎徹底楞住了——徐來的身邊，走著另一個陌生的高瘦身影。
一個在這樣狂風呼號的冬夜，只穿著四中制服外套，懷里抱著一大團難以辨認的東西，似乎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的，男生。
這是徐來第一次，單獨一個人，和一個男同學，走在一起。
孫小虎立刻警覺地將臉貼在玻璃上，細細觀察了片刻，然后撲哧一聲樂了——當兩人走得更近一些，他看出了男生懷中的一大堆東西似乎是被完好地裹在一件大衣里。
看來是個想要英雄救美但腦子不幸瓦特掉的傻大個。
雖然不足為懼，但孫小虎還是默默記住了這張在路燈下被凍得毫無血色的臉，因為男人最懂男人——會這么罔顧風霜雨雪地逞能，甚至拿外套作為手提袋幫徐來裝東西，毫無疑問是他的情敵實錘了。
那一瞬間，孫小虎甚至非常壞心地想，真應(yīng)該再凍出點鼻涕泡才更應(yīng)景。
可孫小虎還是高度戒備地多留意了幾天，見徐來再沒有和任何人一同回過家，才徹底放下心來——想也知道，徐來怎么可能會喜歡這種看上去又蠢又笨的傻大個。
時光流轉(zhuǎn)，就在小虎已經(jīng)快將“徐來曾經(jīng)和一個男生一起回家”這件事拋之腦后的時候，這個傻大個第二次意外出現(xiàn)在他面前，默默在小虎的記憶中刷新了一波存在感。
小虎和幾個同學趁著寒假一起報了一個籃球班，地點在盛川大學的籃球館。
那一天，小虎幾人酣暢淋漓地打完球，滿身大汗地走進最近的一個食堂準備飽餐一頓，剛剛站到窗口的隊尾，就聽排在前面的中年男子聲如洪鐘地一聲大喊：“欸！小任！”
聲音之大，很難不引起小虎等人的注目，幾個人的目光不由落到了不遠處那個穿著深灰色羽絨服，站定后默默回頭的高瘦身影上。孫小虎卻是一驚，瞬間確認了這就是那個腦子不好使的傻大個——原來姓任。
傻大個雖然雙手端著滿滿當當?shù)耐斜P，但仍舊禮貌地折返回隊伍尾端，不卑不亢地和中年男子打了招呼，禮貌地寒暄了幾句后才重新消失在人群中。
孫小虎也借機將傻大個打量了個仔細——在光線正常，膚色也正常的時候，傻大個似乎也幷沒有像那天晚上一樣渾身散發(fā)著難以言喻的耿直傻氣。
引起孫小虎注意的幷不是傻大個和男人打招呼的內(nèi)容，而是傻大個離開之后，這個大喇叭一樣的中年男人和同行的兩個人你來我往的對話——
“欸，看見了吧，剛那個是工程學院任院長的兒子，現(xiàn)在在陳衫手底下幫著做科研?！?/p>
“看著年紀倒不大，也是來混推薦信的？”
“陳衫？那個前兩年物理系剛從斯坦福挖回來的大牛？他還愿意收這種關(guān)系戶？”
“人家可不是來‘混’推薦信的，雖然才高一，但陳衫可喜歡他了，說他比咱們學校本科生還靈?！?/p>
“高一就跑來做科研？”
“這個小伙子，可不是一般的厲害，我聽老吳說……”
隨著幾個中年人打好了飯相形離開，原本支起耳朵認真偷聽的孫小虎百爪撓心地失去了信息的來源。
孫小虎不知道斯坦福是哪里，更不知道科研是什么，但他聽得懂“喜歡”，“靈”，和“厲害”，他也知道出自一位看起來不怒自威的中年人之口的夸贊，通常是認真的。
小虎心中一沉，硬生生沒吃好這頓飯——壞了，這么說不是個腦子有問題的。
雖然回到家后嚴肅正經(jīng)的“我準備暑假去做科研”的請求被父母帶著莫名其妙的逗小孩笑意無情駁回，但孫小虎還是下定決心，等他長到高一的時候，他也要去找一個大牛做科研——他要找哈佛來的老師，聽起來就比這個傻大個的老師還厲害的那種。
為什么一定要哈佛來的？因為孫小虎只聽說過哈佛。
還有，哈佛在波士頓，那可是徐來生活過的地方。
之后孫小虎又緊迫盯人了一段時間，可傻大個的確徹徹底底干干凈凈消失在徐來的生活里。
就在小虎狂熱的科研夢也幾乎隨之銷聲匿跡的時候，傻大個第三次在孫小虎面前怒刷了一波非常可疑的存在感。
那是一個春風習習的傍晚，小虎記得是五月初。
那天，結(jié)束了興趣小組活動的小虎和幾個朋友去小吃街擼了頓串，回家比平時要晚很多。他步履匆匆慌慌張張推開單元門的時候，猝不及防和一個靠在墻上的高瘦身影四目相對——幾乎想要，但幸好沒有脫口而出的，正是“傻大個”三個字。
不知是不是心情復(fù)雜的孫小虎表情管理格外失敗，反正，他從傻大個的臉上，讀出了一絲忍俊不禁的細微笑意。
短暫的對視后，孫小虎無比氣惱地走進了電梯。
他毫不費力就能解讀出傻大個那絲笑容的含義——這個楞頭楞腦莽撞盯住別人不放的小伙子，怕不是個傻子吧。
擦！他竟然被一個手里端著一杯娘里娘氣的粉色奶茶的傻子用看傻子的眼神當成了傻子！
越想越氣，以至于，小虎竟然忘記去探尋，為何傻大個會突然，再一次出現(xiàn)在他家樓下。
待小虎終于回過神來，天色已暗，而傻大個已然堂而皇之地消失在了徐來平時回家的小路盡頭——小虎越看這個不知為何只顯得“小人得志”的背影越覺得不妙。
徐來有危險。
還沒來得及解除這一波警告，小虎就第四次見到了這個開始陰魂不散的傻大個。
那一天，是徐來的生日。
其實，最開始從窗戶里看到回家的只有徐來一個人時，孫小虎還大松了一口氣，覺得之前的擔心十分多余?？葱靵硪粋€人提了滿滿的兩大袋禮物舉步維艱地拉開單元門，孫小虎對著在客廳看電視的父母留下一句“我下樓有點事”就風馳電掣地沖出了家門，非常心機地等到電梯的指示燈從1變成2時，按下了上行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