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夫人氣得差點(diǎn)昏過去，衛(wèi)夫人的臉簡直比烏云還黑，正鬧到不知如何是好時，那位從來不涉足后院的二少爺突然闖了進(jìn)來，直接往老夫人面前一跪，干脆了當(dāng)?shù)爻姓J(rèn)，孩子是他的！
這下子可真是捅了馬蜂窩了，事情越鬧越不可收拾，梁翰遠(yuǎn)將梁佑家狠狠地打了一頓，并且要逐出梁家。
二姨娘受了刺激，跪在竹苑外面不起，不是要請?zhí)站告コ雒嫦蚶蠣斍笄?，而是來向陶靖妤請罪的，因為她的兒子搶了兄長未過門的妻子，這實在是有違常倫。
梁曲望著躺在床上起色蒼白的少爺，再聽著院外傳來的若有似無的聲響，看了看安靜翻書的陶靖妤，突然感嘆，少爺除了長相，就連性格跟陶靖妤十足十的相似。
“梁曲。”
“是?！?/p>
“讓阿浩把她架走。”
“是?！?/p>
梁曲可從來都不管什么可憐不可憐，請罪不請罪的，她只知道她的少爺現(xiàn)在病著，需要靜養(yǎng)，那些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不能打擾到少爺。
梁曲出去不用眨眼的工夫，竹苑又恢復(fù)了愿望的平靜。
她回到房內(nèi)時，陶靖妤正擰著帕子為梁池溪擦手，她連忙上前，“夫人，我來吧?！?/p>
“我想自己來?！?/p>
好吧，她安靜地退回到一旁。
陶靖妤一邊用帕子為兒子細(xì)細(xì)地擦拭，一邊輕輕地低語：“梁曲，你知道我有多少年沒有這般照顧過他了嗎？”
“夫人，這些事，少爺本就喜歡自己動手。”梁池溪不像那些富貴家的子弟，越多奴仆使喚越得意，他這些日?，嵤露枷矚g親力親為。
“是?！碧站告c(diǎn)頭，眼眶微紅，“子玉從小就如此，哪怕身體再不好，能自己做的，就不假手于人?！?/p>
“少爺說，那是夫人教他的?！?/p>
“他自幼就極聰慧，我只教他識字，他就能看書，我只教他計數(shù)，他自己便會算數(shù)，有時候我想，是不是因為他有些許的天分，所以才會要為我受苦?！?/p>
“夫人不必難過，能代母受苦，少爺他是高興的?！?/p>
陶靖妤停下動作，抬頭望了一眼她，“你說他高興？”
“是。”梁曲接過她手中的帕子，擱到一旁的水盆里，“少爺是個至孝之人，如果當(dāng)年他可以選，他還是會愿意自己傷，而不愿損夫人分毫。”
“他是因為這樣，才喜歡你的嗎？”
“啊？”
“因為你了解他的想法，知道他的脾性，所以他才會喜歡你?！?/p>
梁曲的臉頰頓時紅了。
“他跟我說過，要與你成親?！?/p>
“夫人……”
“你呢，你覺得自己配得上我的兒子嗎？”她伸手將梁池溪散于枕上發(fā)絲理好，“我的兒子，三歲能詩，五歲成文，到如今，史書典籍熟讀于心，文采出眾。”
“不只……”梁曲站在那里，笑得分外燦爛，“少爺還長得豐神俊朗，脾氣好待人謙和，舉手投足都有大家風(fēng)范?！?/p>
“哦？”陶靖妤眼里閃過復(fù)雜的神采，“他這么好，你配得上他嗎？”
這次她很干脆、很直接地回答道：“配得上的?！?/p>
“哪里配得上？”
“哪里都配得上?！绷呵樕弦黄谷?，“因為少爺喜歡我，所以我配得上。”
是的，她現(xiàn)在終于想明白了，配與不配，不是任何人說了算，只是喜歡就配得上，如果不愛，再好的條件也是徒然。
“是嗎？你現(xiàn)在覺得配得上了？”陶靖妤的唇角微微一抿。
“我以前太傻了，現(xiàn)在想明白了?！绷呵锨皫撞?，認(rèn)真地對陶靖妤說：“夫人，我其實也不算太差，我會武功，我會算數(shù)，兵法和謀略的書我都熟悉，而且……”
“而且……還潑辣。”微弱又氣虛的聲音，為她把沒說完的話給說完了。
“少爺！你醒了？”梁曲一下子驚喜得差點(diǎn)流眼淚，看著她的少爺慢慢地睜開那雙漂亮的眼睛，她生平第一次有種想跪拜感謝蒼天的沖動。
“嗯……”梁池溪的聲音里帶著初醒的暗?。骸霸谀橙俗源底岳薜臅r候……就醒了?！?/p>
“我……對了，大夫交代了，少爺醒了之后要喝藥，我去端?！绷呵魂囷L(fēng)般地跑了出去。
“她……害羞了?！绷撼叵⑿χ约旱哪赣H。
“倒是開了竅，也難為你了?！碧站告パ劾镩W著淚水，撫了撫兒子明顯瘦下去的臉龐，心里一陣陣地絞痛。
“讓母親擔(dān)心了?！?/p>
“我只要你好，別的什么都可以不要?！?/p>
“這話他聽到，就該不高興了?！?/p>
陶靖妤沒有接他的話題，只是問道：“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梁池溪早幾日又突然昏迷，整整五日，讓她寢食難安。
“我很好。”他握了握母親的手，“只是讓母親受累了。”
“最累的那個，不是我?！?/p>
這半個月來，她看到那個日夜守在兒子身邊的女孩，飲食正常，行為正常，說話也正常，可是兒子昏迷后，她就不能睡，不是不睡，而是完全睡不著，就這樣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的床邊。
做母親的，為兒子求的不是富貴、不是名聲，而是他覺得滿足，她便也滿足了！
“你挑人的眼光，從來都不錯的。”她贊許地點(diǎn)頭。
“那是因為像母親?！?/p>
“像我嗎？”陶靖妤微微地側(cè)了側(cè)頭，“我應(yīng)該慶幸，她不是我，你不是他。”
很拗口的話，可梁池溪懂了，上一輩的愛情，沒有他說話的余地，他緊了緊母親的手，“只要你覺得幸福，就好?！?/p>
相親的眼里，只有彼此才懂。
“少爺，可以喝藥了?！绷呵瞄_垂簾，端著托盤走了進(jìn)來。
影青素花瓷里盛著深濃的藥汁，飲入唇內(nèi)自然是苦澀無比，梁池溪凈口后，分了三次，才將那碗飲完。
梁曲將一旁的粉彩小蓋碗掀開，幾粒色澤鮮亮、小巧可口的蔓果，泡在深紅色的汁里，看來分外清爽誘人。
“這可新鮮?！碧站告ネ且恍⊥?，帶著幾分好奇地問道：“這是怎么做的？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哪找這么動人的顏色？”
“初夏現(xiàn)采的蔓果浸起來，過兩個月拿出來兌上清露。”梁曲將那小碗遞給少爺，看他緩緩綴飲，眉頭微展，“這個喝完藥之后吃上幾枚，可以解解苦味?！?/p>
“你是個有心的?！碧站告ポp拍她的手，知道她說得輕松，可那蔓果結(jié)果不易，周身是刺，要采到根本不是容易的事。
梁曲為梁池溪的心，從來都是真真切切的。
“母親這幾日也該乏了，不如回芙蓉院休息吧。”梁池溪望著母親眼里那片青色，知道這段日子，她肯定是日夜難安。
“也罷?！碧站告ノ⑿χ鹕?，“我想這里，我是多余的。”
“夫人，少爺是關(guān)心你……”
梁曲被陶靖妤帶笑的眼眸看的微紅著臉低下頭去。
有情人的世界，永遠(yuǎn)還是兩個人最好，兒子長大了，有了自己心愛的那個人，她有些許的失落，但更多的是開心。
陶靖妤這次離開竹苑，笑容分外動人。
室內(nèi)終于只剩下他們兩人。
梁曲低著頭轉(zhuǎn)過身去，默默地收拾著碗盞。
梁池溪望著她忙碌的手指，半晌，輕輕地嘆了口氣，“過來，曲兒。”
瓷器碰撞的聲音更清脆，“少爺，我有好多事要忙呢，要收拾碗，還要去廚房看看……”
“過來?！币琅f是溫柔的語氣，久違的溫柔，打斷了她的絮絮叨叨。
她的手頓了頓，終究還是停了下來，低著頭走到他的床邊。
“抬起頭來?！?/p>
她還是低著頭。
“曲兒?！?/p>
她抬頭了，臉頰上早已經(jīng)是濕漉漉地一片。
梁池溪慢慢地伸直手臂，她遲疑了會，最終還是撲入他的懷里，哽咽起來。
他也不勸，只是伸手撫著她的秀發(fā)，一下一下，輕柔無比。
她一直哭得喘不過氣來，呼吸都抽噎起來，他這才伸手至她的頰畔，撫了一掌的濕意，輕輕地說：“我沒事了?！?/p>
“少爺……”她哭得太厲害，連字都咬不準(zhǔn)了。
“噓，我沒事了?！彼е拔以谀愕纳磉?。”
她緊緊地抱住他的腰，感受到熟悉的體溫和氣息，那顆擔(dān)驚受怕的心這才開始往回落，“我很害怕?！?/p>
“我知道?！碑?dāng)初就是怕她會如此，所以才一直忽略早生的情愫，只是人算得再好，都算不過天，既然情動，那便認(rèn)了。
“我以前一直認(rèn)為，是我陪在少爺身邊，可是這次我才明白，原來不是我陪著你，而是我離不開你?！彼ь^，非常非常詔真地望醫(yī)他，“以后少爺去哪，我就去哪，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跟著?！?/p>
他靜靜地看著她，看見她烏黑的眼珠里曝定的決心，看見她卷翹的羽睫上沾染的水珠，半晌，終于還是一聲輕嘆，“好?！?/p>
有的固執(zhí)，可以改變，可有的執(zhí)著，終其一生都不會變，比如她，又比如她對他。
她笑了，眼里帶著淚，可那笑里卻滲出甜來，從未如此燦爛奪目，臉蛋在他胸前蹭了蹭，十分滿足。
少爺每次生病，她都是害怕的，害怕他就此離去，害怕這世上只剩下她一人。
可是現(xiàn)在她不怕了，生病也好，健康也好，她都會跟在少爺?shù)纳磉?，少爺在哪，她便在哪?/p>
“又是幾日未睡吧？”
他伸手撫過她眼下的陰影，心里一片刺疼，她總是如此，只要他病著，她就無法入眠，衣不解帶地守著他。
“唔，我等少爺醒來。”
“我現(xiàn)在醒了，你去睡吧?！?/p>
“我舍不得睡?！?/p>
“去睡吧，我一直都在?！?/p>
“那我就睡這里?！?/p>
“會過病氣。”
“不怕，把病過給我才好呢，那少爺就可以好起來了?！?/p>
“胡說?！?/p>
“才沒……”最后一個字尚未脫口，疲憊的人兒就已然入眠，幾日幾夜的無法入眠，在今天，終于可以安心地睡著。
梁池溪撫著深眠的人兒的臉，眼底一片溫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