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肅羽半句客套寒暄也沒有,直接切入正題,把新政所有的規(guī)劃毫無保留鋪陳于眾人面前。
“說到底,就是個‘錢’字。宗藩改制是為了收回國土,削減宗室祿銀;邊鎮(zhèn)互市,海上通商,是為了讓銀子從外邊流進(jìn)來,增收商稅,富裕百姓。但這些開源節(jié)流的辦法,并不能根治國之頑疾?!?
戶部的崔閣老與吳侍郎是首輔新政最大的幫手,他們是知曉全貌的,吳雋穎接過話頭,對疑惑的眾人解釋道:“根子還是在稅制上,太祖六年時大鄭全境上繳田賦折成銀子約六百三十萬兩,至永嘉二十三年,戶部一年收到的田賦只有四百八十余萬了?!?
為什么呢?是地少了還是人少了?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yè),沒道理啊。
溫湛瞄了眼太后,她睜大眼睛,滿臉疑惑的樣子特別可愛,懵懂又好奇。
不等她紆尊詢問,他便主動說明:“依律法,有功名在身的士紳,可減免賦稅,田賦與徭役都比普通農(nóng)戶輕,他們名下的田地越多,朝廷收到的田賦就越少,百余年下來,世代積累,就成了這樣?!?
龔紓秀眉輕蹙,忍不住吐槽:“窮人要多納稅,富人卻少繳,那豈不是富人愈來愈富,窮人愈來愈窮?”
“娘娘有所不知,麻煩的還不止于此。若一田戶,老實種地的,二十稅一,一年兩稅,另外除了徭役,還要繳納人丁稅與諸雜稅。但這家人只要將地賣給富紳,再做他們的佃戶,向地主人交三十稅一的地租,一年可以省下不少,而地主士紳,向朝廷繳納的田賦只有普通人的一半。要是他們因窮困活不下去,被富紳低價買走田地,又賣身做了奴仆,這下連身丁稅也不用納了?!?
吳侍郎說完,眾人低下頭,心里略一盤算,好嘛,富紳賺了錢,佃戶省了錢,只有朝廷是虧的。
龔忱突然插嘴笑道:“原來如此,考個功名做地主,可比戰(zhàn)戰(zhàn)兢兢當(dāng)官來得滋潤,什么都不干,錢就嘩嘩地來了。不過話說回來,當(dāng)官的家里哪有沒地的,朝廷收百姓的稅,卻減免士族鄉(xiāng)紳的稅賦,其實是咱們自己給自己免,誰還能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呢?”
與國爭利的是士紳,而士紳大部分是官員親屬,首輔要根除頑疾改動稅制,差不多就是從文武百官及親戚族人兜里搶錢,這事在場諸人個個心知肚明,被龔忱陰陽怪氣一咧咧,捅破窗戶紙——亮了白,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龔紓終于明白親爹要推行新政有多難了,因為大事小事,都得攤派下去讓人辦,而辦事的人,正如兄長所言——
“誰還能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