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土看到這個熟悉的表情,才終于找回一點實感,問:“馮伊安呢?”
安息湊趴到他耳邊,說:“醫(yī)生上去幫忙了,你哪里痛嗎?”
廢土搖搖頭:“火弗爾呢?”
安息說:“死了?!?/p>
廢土有氣無力地?fù)P了揚(yáng)眉毛,安息又說:“是我殺的?!?/p>
廢土這下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驚訝了,很快他又看到了安息手肘的擦傷和顴骨的淤血,問:“還有哪受傷了?”
安息之前被火弗爾踢中的胃部一直在隱隱作痛,他還沒時間查驗傷勢,但想必不太好看。于是搖了搖頭,說:“沒了?!?/p>
廢土不置可否,只淡淡地看著他。
安息被他這樣瞧著,也莫名緊張了起來——我撒謊被他發(fā)現(xiàn)了嗎?
他只是……他實在沒辦法對著這樣的廢土撒嬌,和對方所遭受的傷害比起來,自己這點摩擦根本不算什么。
二號他們走了,廢土還很虛弱,醫(yī)生忙著照看傷員,炎王還在處理雅威利的事情,現(xiàn)在正是需要他可靠起來的時候。
廢土緩緩地眨了一下眼,輕飄飄地說:“安息。”
安息秒答:“嗯?”
廢土緩緩開啟嘴唇,說:“辛苦了?!?/p>
安息呆愣地眨了眨眼,一滴眼淚已快到幾乎以為是幻覺的速度飛濺出來。他連忙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不辛苦!”
廢土閉上眼睛,彎了彎嘴角。
廢土雖然意識回籠,但身體還太虛弱,安息怕打攪他,只敢不做聲地守著他休息。不多時,醫(yī)療站的門忽被推開,來人卻叫安息大吃一驚。
“你怎么在這!”安息瞪著蛟鯊。
對方大搖大擺進(jìn)屋帶上門,好整以暇道:“怎么,我應(yīng)該跟其他人一起被迷暈在倉庫里鎖著嗎?虧得我之前還專門來找你聊天,卻連下藥這種事都不告訴我。”
不久之前才被馮伊安提醒過的安息立馬警戒線上升,皺眉道:“你來這干嘛,大家都在三層?!?/p>
蛟鯊笑了笑,說:“對嘛,之前咱們話才說了一半,現(xiàn)在其他人都在忙別的,不如我們來繼續(xù)上次的談話吧?!?/p>
安息皺了皺眉:“我不記得還有什么未完的談話?!?/p>
蛟鯊靠坐在角落的桌上,語焉不詳?shù)溃骸艾F(xiàn)在避難站的情況,你明白吧?!?/p>
安息納悶道:“什么意思?”
蛟鯊做了個手勢,說:“現(xiàn)在這個小小的避難站里,情況其實相當(dāng)復(fù)雜。站里遺留的幾波殘余勢力都是定時炸彈,馬上就會意識到彼此立場的極大差別,不,不如說現(xiàn)在估計已經(jīng)開始各自計較了?!?/p>
“火弗爾雖然被你殺了,但雅威利的進(jìn)站團(tuán)員仍基本都在,一部分是火弗爾舊時的親信,這些人之前態(tài)度最為惡劣,算是避難站的頭號公敵;二來是炎王新招募的伙伴,但隊伍太新還很不穩(wěn)定;剩下的大部分是本來沒什么立場、卻被莫名其妙迷暈關(guān)起來的團(tuán)員。再看避難站這邊,幾乎全員都對雅威利痛恨至極,偏偏又不能把部分解救他們的團(tuán)員也一并轟出去?!?/p>
安息打斷他:“那你呢?”
蛟鯊笑了笑,說:“別急嘛,現(xiàn)在大家對局勢都沒有把握,唯一能清楚看清其中勢力關(guān)系的,只有三個人,就是你,我,和馮伊安,不過馮伊安這個人一向名聲就是無欲無求,說來也是有意思,在這種時代居然還有人扮演這種圣父角色?!?/p>
安息回頭看了一眼廢土——蛟鯊進(jìn)來的時候廢土正閉上眼睛休息,他早先說睡眠狀態(tài)下傷勢恢復(fù)得效果最好,但他真的睡著了嗎?
安息轉(zhuǎn)過來,心想不論廢土是否真的睡著,蛟鯊必定是默認(rèn)廢土不在線,畢竟他上次來的時候廢土也昏迷不醒。
安息心里忽地升起了一絲怪異的感覺——他看著蛟鯊,又看了看自己身處的這個房間,整個人驟然清醒了起來。
安息清了清嗓子,說:“我明白了?!?/p>
蛟鯊挑了挑眉:“哦?”
安息說:“你是一個了解局勢的人,對吧?!?/p>
蛟鯊點了點頭。
安息說:“也就是說,從頭到尾,大家都蒙在鼓里,但你其實一直很清楚,你清楚炎王的歸隊的目的,你知道火弗爾抓走米奧的實驗?zāi)康?,甚至……說不定在更早的時候,早在火弗爾之前你就知道廢土身上異于常人的部分了吧。”
此話一出,安息臉上雖極力繃著表情,但手心已經(jīng)冒汗——猜對了嗎?他一定是已經(jīng)知道廢土血緣的內(nèi)情了吧!
蛟鯊愣了愣,旋即擴(kuò)大了笑容:“不錯,不過……火弗爾實在太愚蠢了,居然會想出這種大張旗鼓制造血清的方法?!?/p>
安息暗自松了一口氣,說:“終于到了坦白時間嗎,那我也有兩個問題要問你。”
蛟鯊饒有興趣地歪了歪頭,伸出一只手示意他繼續(xù)。
安息說:“第一個問題,當(dāng)然就是我一直以來想不通的那件事——這么多人里,你為什么總是挑中我跟我講這些呢?說起來,我在所有人中不算起眼,沒什么話語權(quán),戰(zhàn)力也根本排不上號。”
蛟鯊說:“剛不是說了嘛,大家都在站隊的情況下,只有你我是旁觀者啊?!?/p>
安息點了點頭:“旁觀者,這應(yīng)該算是你的……人生格言?我聽說了,你在雅威利團(tuán)里和火弗爾資歷相當(dāng),但一直沒什么名氣,也沒什么人緣?!?/p>
蛟鯊眼睛危險地瞇起:“注意你的措辭,小朋友?!?/p>
安息聳了聳肩,接著說:“我的第二個問題是,除了執(zhí)行任務(wù)的這幾個人之外,沒有別人知道我們往水里投放迷藥這件事,怎么偏偏只有你和火弗爾沒有中招呢?”
蛟鯊無所謂地笑了聲,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你剛不自己說了嗎,我們倆可不是什么毛頭小子了。能夠在廢土上日復(fù)一日地活下來的人,沒有狗一樣的嗅覺可不行啊?!?/p>
安息“哦”了一聲,說:“那么……我對于第一個問題,就稍微有了點別的猜測了。”
他背對著病床站起身子擋在廢土前面,緩緩說道:“我倒是認(rèn)為,你每次來醫(yī)療站并不是為了找我,這些天來我前后總共只來過七層兩次,怎么會那么剛好被你找到。然后我仔細(xì)想了想,這兩次碰面恰好又都是站里戒備松動的時候——第一次趕上我也在利用戒備松懈的換班時間,這一次又是解放人質(zhì)的關(guān)頭,你聽見廣播叫所有人在三層集合,才以為這下面肯定沒別人了?!?/p>
“只可惜,你兩次來這里又都正巧碰上我,導(dǎo)致你無法完成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為了不打草驚蛇,只能先跟我說了一大堆故弄玄虛的話?!?/p>
蛟鯊收攏笑容:“那你說說,我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安息朝旁橫跨兩步,拉開墻上的低溫柜——里面原本冷藏著狀態(tài)不夠穩(wěn)定的液態(tài)藥劑,現(xiàn)在已全部替換為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膸着叛獜U土的血。安息說:“你剛也承認(rèn)了自己早注意到米奧的身體特殊吧,之前……你或許是沒機(jī)會,或許是沒膽子打和火弗爾同樣的主意,現(xiàn)在有人幫你開了路,火弗爾又已經(jīng)死了,你就著急過來撿漏了?!?/p>
蛟鯊面色終于變得不太好看,他冷哼一聲:“沒膽子?別把我和那種蠢貨相提并論?!?/p>
安息不為所動,接著說:“你還故意提醒火弗爾注意,叫他別喝下加料的水想以此給我們制造阻礙,沒成想火弗爾并沒有如你所愿一齊警告他自己的隊友,也難怪嘛,疑心病的人是誰也信不過的,他大概是想看看最后誰沒有中招,借此來判斷誰背叛了他、好時候算賬吧。”
蛟鯊從椅子上站起來,一臉不耐地嘆了口氣:“真麻煩,明明只需要乖乖上當(dāng)受騙就不用死的,為什么偏要這么聰明呢?!彼麖难筇统鍪謽寣?zhǔn)安息:“我是很不喜歡自己動手殺人的?!?/p>
安息依舊面色沉靜,好像早料到他會這么做。
他側(cè)過身,從冷藏柜里拿出一袋血舉在手中,說:“可是,有一個部分你算錯了?!?/p>
蛟鯊不由得分心看了一眼血袋,皺眉反問:“什么?”
安息一字一頓道:“那,就,是……”
他忽然揚(yáng)手將血袋丟了過來,整個人身子一矮朝旁邊滾去,蛟鯊下意識抬手射擊,血袋被擊穿,腥冷的血液劈頭蓋臉地砸過來擋住他的視線。
于此同時,槍聲再響,開槍的卻不是蛟鯊——他眉心赫然炸開一個血洞,他雙眼怒睜向后倒去,最后一刻看見的是撐坐在病床上的廢土, 和他身前被單上燒焦的圓洞冒出縷縷青煙。
廢土從被單下拿出手槍,冷冷地看著他。
蛟鯊額頭流下一道血跡,劃過眉骨滴在他嘴唇上:“你……”
他癱倒在地,雙腿只抽搐了一下子就不動了,
廢土把槍在食指上轉(zhuǎn)了一圈,掛在指尖上示意安息來拿——這是剛才安息站起身時偷偷塞到他被子里的。
廢土撐不了幾秒便又脫力地倒下去,啞著嗓子道:“真麻煩啊,就不能安靜幾分鐘嗎?!?/p>
安息接過槍,也頗感無力——火弗爾知道,蛟鯊知道,又還有多少人知道呢?
難道這就廢土是未來嗎?
被耳聞風(fēng)聲而心懷不軌的人不斷算計追殺,難道,這就是他們的未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