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確實(shí)泛著涼意，發(fā)絲滴滴答答，但頭皮上溫柔劃過的指尖卻透著熱度，廢土閉了閉眼睛，覺得緊繃數(shù)日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了。

不得不說，之前他一度是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其實(shí)在他過去近三十年的廢土人生里，死亡臨門的境況也不算少有，但這次重新活過來，似乎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是什么不一樣了呢？

第二次沖凈泡沫后，安息見廢土還閉著眼睛，把手掌捧在他臉頰上。

廢土睜開眼：“干嘛？”

安息掰著他腦袋左看右看，評價(jià)說：“好像瘦了不少，”隨即手掌施力，把他臉頰擠做一堆。

廢土口齒不清道：“找shi嗎！”

安息哈哈大笑，在他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把廢土收拾干凈后，安息又轉(zhuǎn)而開始拾掇休息室，廢土懶洋洋地看了一會兒，說：“干嘛費(fèi)勁。”

安息頭也沒回，脫下自己背心當(dāng)做抹布，把床墊和床頭欄桿擦了一遍：“你傷好之前還得待在這吧，還是收拾一下比較好?！?/p>

哦，廢土忽然想起來，在他們分別的那一天——在他和雅威利正面對上然后被抓走綁在試驗(yàn)臺之前，他和安息本來就要分道揚(yáng)鑣的，如今一切塵埃落定，想必其余所有也會回歸正軌吧。

安息說自己精神恍惚時(shí)，后悔了。

后悔自己說過的話，后悔自己沒做的事。

真的嗎？也許吧。

看著安息忙忙碌碌地收拾這間小休息室，他們在隔壁間第一次接吻，他們在這里第一次做愛，重新回到這里，即使知道現(xiàn)狀只是暫且，有些話在他嘴邊也問不出口。

就裝作不知道，再久一點(diǎn)吧。

那些在廢土上不停跋涉的日子里，每天早上都是自己費(fèi)勁地把安息從床上睡意朦朧的摘起來，再把食物塞到他手中；那些風(fēng)暴來臨的日子里，他用繩子牽著他，另一頭綁在自己身上；遇到眼神不善的旅人時(shí)，他習(xí)慣性將安息擋在身后，好像他真是一只軟綿綿的小羊。也許安息說得沒錯(cuò)——有他在一天，他就會忍不住撒嬌。

可十七歲的少年成長速度就是如此驚人，即使早已不需要那樣小心翼翼的對待，他仍習(xí)慣將他當(dāng)做小孩子。

況且，就這樣看著小羊?yàn)樽约好η懊笠膊毁嚒?/p>

安息從柜子里抱出床單抖開，正趴在床上掖四個(gè)角——他半裸著上身，腰部下陷，下身穿著肥大的工裝褲，忽然“?。　钡匾宦曋逼鹕韥?，冒冒失失地沖到自己的旅行包旁邊，拿出之前保存起來的真空袋。

那是什么，廢土瞇起眼睛——一個(gè)罐頭？

安息就舉著袋子看了半天，然后顫顫巍巍地打開袋子湊到上方去聞。

毫無預(yù)兆地，安息忽然坐在地上仰著脖子大哭起來，廢土嚇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在安息嚎啕的哭聲中，廢土辨認(rèn)出幾個(gè)字：“壞了?！?/p>

廢土狐疑道：“罐頭壞了？”

安息猛抽氣，哭訴道：“我，我有好好地放進(jìn)，真空袋，嗝，結(jié)果，袋子戳破了，嗚哇——午餐肉，午餐肉罐頭壞啦——”

廢土哭笑不得——自己剛才在腦內(nèi)做了青少年成長建設(shè)，轉(zhuǎn)頭就目睹了這么一幕，安慰道：“不就是個(gè)罐頭嘛，到時(shí)候集市上問問有沒有人賣。”

“不是的！嗚哇——不要！”安息哭個(gè)不停，完全發(fā)了水災(zāi)，忍了多日的淚水全線泄洪：“很好吃的，是我，是我專門留給你的，我都舍不得吃，嗚嗚——”

廢土反應(yīng)過來，頓時(shí)感覺自己心臟被踩了一腳，招手道：“別哭了，過來抱一下?！?/p>

安息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站起來，撲到他床邊：“我就是覺得，嗝，我什么，我什么也做不好，保護(hù)不了你，也保護(hù)不了避難站的大家，我好沒用?！?/p>

廢土使勁揉了揉他的頭發(fā)，說：“你救了我呢安息，這不是很厲害嗎，我還活著，你不開心嗎？”

安息根本聽不進(jìn)去，還沉浸在這種情緒里，哇哇大哭：“小羊也喂不了，沒有太陽，沒有電！小羊！會不會死??！嗚哇——”

廢土一頭霧水，好不容易聽懂了，連番哄勸：“肯定沒事的，別哭了?！彼群眯τ中奶?，但嘴上只說：“你和馮醫(yī)生他們一起的時(shí)候，也這個(gè)德行嗎?！?/p>

安息哭聲漸止，說：“沒，沒有，我之前都，一直沒哭過。”

廢土說：“哦哦，厲害厲害?！?/p>

安息推了他的手一把：“你別笑我！我說真的！”

廢土無辜舉手：“我沒笑你啊，我真覺得你厲害?！?/p>

安息仍不高興地嘟著嘴。

兩人不做聲地待了一會兒，安息淚水干掉，又恢復(fù)了干活模式，幫助廢土移到了剛鋪好的床上，一臉宣泄情緒后的空白表情。

廢土看了他一眼，問：“你黑眼圈好重，要不要睡上來？”

安息搖頭道：“你身上有傷?！?/p>

廢土笑起來：“你現(xiàn)在還知道在乎這個(gè)啦?！?/p>

安息也想起來——之前他們剛到羅城集市的時(shí)候，他死乞白賴地非要和廢土擠一張床，之后還……

安息趴在床頭和他腦袋貼在一起，聞著兩人間相似的洗發(fā)液氣味，問：“之后我們?nèi)ツ陌。俊?/p>

廢土沒吭聲，安息抬頭看他，追問道：“怎么了？”

廢土搖頭道：“沒什么，只是有點(diǎn)驚訝，我以為你回到這里就不會想走了?！?/p>

安息奇怪道：“為什么？”

終于還是無法拖延這個(gè)話題嗎？廢土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說：“這里才是你的家不是嗎，你的親人家人朋友都在這，而且環(huán)境條件也比外面好那么多，我以為……我以為你以前就很后悔的，早想回家了?！?/p>

“出去之后，又是變異怪物，又是末日風(fēng)暴，又是火弗爾的，我以為你早受夠了?！?/p>

安息皺著眉想了一會兒，也無法反駁，只說：“我不確定大家還把不把我當(dāng)家人……”

廢土手指在被單下糾在一起，面上沉靜地說：“他們只是一年沒看到你，過段時(shí)間就會習(xí)慣的，你也會重新習(xí)慣的?！?/p>

安息盯著他的臉，又想了一會兒，忽然露出微笑，問道：“那你怎么辦呢？”

廢土抬眼看他：“我？”

安息帶著笑意說：“站里這么多人呢，大家從小一起長大，都有彼此照應(yīng)，可是就你只有我啊?！?/p>

廢土愣住了。

半晌，他才咽了咽干涸的嗓子，努力平穩(wěn)地說：“這些話，也是我失去意識的時(shí)候說的嗎？”

安息笑咪咪道：“是的！”

原來如此。

小羊原來有這么漂亮的嗎？

長卷的睫毛下，棕黑色的瞳孔熠熠發(fā)光，反射出邋遢憔悴的自己。

廢土說：“哦，那你倒說說，我半死不活的時(shí)候說了這么多話，你是什么反應(yīng)？”

安息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他。

他的眼神那樣認(rèn)真，叫人幾乎有些無法直視。

安息沒有回答他，眼睛咕溜溜地轉(zhuǎn)了一圈，沒頭沒腦地起頭道：“循環(huán)艇上，會有空間放一個(gè)雙人床嗎？”

廢土愣了一下，不知道話題怎么就繞到那去了。

“要是有個(gè)雙人床就好了，雖然擠擠也挺好的?！卑蚕⒄f。

廢土看見對方瞳孔里映出的自己，似乎也因?yàn)檫@后知后覺的欣喜而面色明亮了起來。

別這樣，太丟臉了。

快吸氣啊，就像正常那樣呼吸！

但是，喜悅的感覺瞬間爬滿了他四肢百骸，連指甲蓋都酥麻透頂。

安息說：“落日和星星我都已經(jīng)看過了，這次，你愿意帶我去看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