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點絳唇】
回府的時候申正二刻，還不到用飯的時間，剛進(jìn)院子，尚早便面色張皇地跑到她跟前，小聲道︰
“大小姐在屋里。”
怎么又來了？
顯得她住的地方倒像是人家的似的，她都不在，明錦還這么等著，量來沒好事。
明霜由杏遙推著進(jìn)了正廳，抬眼就看見她在吃茶，茶爐子水還沸著，估摸著已經(jīng)吃了一壺了。
這回沒和她客套，明錦放下茶碗，明知故問地來了一句︰“妹妹出去了？”
明霜笑著點頭︰“病了幾天，老在房中睡著覺得悶，就讓杏遙帶我在外頭逛了逛?！?/p>
“妹妹在外地住久了，有些規(guī)矩不清楚。這京城不比杭州，地界兒大，人也多，隨隨便便哪一個拎出來那胳膊肘都比杭州人的大腿還粗。”她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她手背，“你是明家的二小姐，在家里我不說什么，可出去了那頂?shù)氖敲骷业哪?。街頭巷尾的人最愛嚼舌根，這閑言碎語一旦傳出去，對你對父親對明家都不好。”
明霜隱在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緊，她胸腔里心跳得很厲害，只覺得憋著一口氣，呼吸不暢。勉強(qiáng)忍下去了，才垂下眼瞼，聽話地應(yīng)聲︰
“是，姐姐的意思我明白。是我太欠考慮，往后會多加注意的。”
“我講這話都是為了你好?！泵麇\抽回手來去端茶杯，“咱們家雖說業(yè)大家大，可你這身子畢竟是不如尋常姑娘。這方面條件不好，就多學(xué)些女紅，處事賢惠溫順一些，至少在外頭人嘴里能有個好印象，往后談婚論嫁也容易一點。”
還沒等喝，想了想，轉(zhuǎn)頭朝她道︰“依我看，你就別出門了吧？喜歡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差人去買。對了，我那兒有只機(jī)靈的鸚哥，還會說話，通人性的很，改日給你送過來，解解悶兒。”
明霜笑道︰“姐姐說的是，其實今天出了門，發(fā)現(xiàn)外面也不是那么有意思。還不如在家里的好?！?/p>
“可不是么？外頭魚龍混雜，亂的很，不去也罷?！币宦犓?，明錦連語氣都溫柔起來，“就知道你是最明事理的。得空我讓人把鸚哥拿來，再去找太太說說，月例多增些給你，畢竟你還要養(yǎng)病不是……”
發(fā)現(xiàn)這個庶妹很好說話，無論什么都可以答應(yīng)，性子軟得能捏出水來，明錦自然大為滿意，高高興興夸了她幾番，領(lǐng)著丫頭走了。
明霜含笑目送她出了院子，等人在視線里消失之后，眼底的神色才漸漸冷下來。
明家人看不起她殘疾，連出門都當(dāng)做是丟人。丟誰的人？她自己都還沒當(dāng)回事，她們倒是急匆匆的趕著來給她敲警鐘。
瞧這話說的，合著是要她一輩子關(guān)在院子里，跟籠子里的鸚哥一樣才算是大家閨秀？她在明家就這么不受人待見，言語間聽著像更是個疙瘩，為什么？因為她腿殘？這腿莫非是她想殘的？！
越想越氣，越氣呼吸就越急。
杏遙和姚嬤嬤在旁看著也覺得心疼，互相望了一眼，都知道小姐這會兒肯定不好受。
明霜望著院門，忽然抄起手邊地茶碗狠狠朝門邊摔去。
腦后聽得冷風(fēng)颼颼，似有何物擲來，只當(dāng)是有誰偷襲，江城本能地轉(zhuǎn)過身去，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把那茶杯接住。
這一瞬，一屋子的人都楞了一下。
幾個小丫頭怔怔看他，杏遙忙上前拉了拉他袖子，壓低聲音︰“你接著干什么？小姐不高興想摔個杯子發(fā)發(fā)脾氣，你就讓她摔??！”
他微怔，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忙松手“啪”的一下，茶杯應(yīng)聲摔碎。
杏遙眼下連嘆氣都懶得嘆了。
“讓小姐摔又不是讓你摔……”
明霜訥訥地看了他半晌，隨后“噗嗤”一聲撫掌笑起來，掩著嘴一直笑到滿眼都是淚花，不住地?fù)u頭。
“江侍衛(wèi)你真是好玩?！?/p>
江城尷尬地別過臉，甚覺窘迫地俯身去收拾殘片，明霜抬手?jǐn)r住他，笑道︰
“別撿了，當(dāng)心傷著手，小晚去把簸箕拿來掃干凈?！?/p>
未晚忙笑著應(yīng)答︰“誒?！?/p>
好在有他這么一鬧，心情也暢快許多，明霜平靜下來，捧著杯子在手里，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上面的紋飾。
“姚嬤嬤?！?/p>
“小姐。”姚嬤嬤走到她跟前，微垂下頭。
她瞧著窗外的綠竹紅花，聲音又輕又悵然，“再這么下去，今后的日子可不好過啊。”
明見書是對她好，可他懼內(nèi)，又是正經(jīng)的老爺，哪里會管家里別的姊妹有什么想法。他給的東西越多，她就越遭人嫉恨。
更何況葉夫人也不會由著他偏心一個庶出，長此以往，想靠明見書安穩(wěn)的過完后半生是不可能了。
她沒有娘親，別的親戚也沒出息，當(dāng)然不會閑著沒事關(guān)心她的死活。在這個家中，她簡直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然而偏偏她又是個殘疾，嫁個金龜婿來替自己撐腰給自己出頭的想法更是渺茫。
“咱們總不能想著要去靠別人?！彼溃翱空l都會有翻船的那一天，而且，我這性子是斗不過府里這些人的?！?/p>
姚嬤嬤是母親留給她的人，在明霜眼中，她們的關(guān)系甚至比她和祖母還要親。
自家小姐在處理這家長里短的事兒上有幾斤幾兩她最清楚，她太懶了，就是看出什么來也懶得去爭去搶。
“我得想個辦法?！泵魉聊サ?，“能有一個，即便離開明家，也可以過得好的保障?！?/p>
沒人上門給她提親，保不齊到了年紀(jì)葉夫人就會把她隨便找個人家嫁了。也許是續(xù)弦，也許是做妾，屆時又要成天盼著生個兒子來爭寵，光想想都覺得好累。
可是說得容易，目下又有什么好辦法？
她惆悵地扶著額頭嘆氣︰“真愁人，我要是個男兒身便好了。至少能出去做做買賣，萬一發(fā)了財呢？”
提起買賣，姚嬤嬤眉頭一皺，驀地想起什么。
“小姐，我記得……姨娘此前在京城有間鋪子，是簫太老爺給的陪嫁，一直是記在您的名下。不過太老爺舉家遷到廬州去后，討完了客賬，就沒管了。”
“是么？”明霜摸著下巴思索，“什么鋪子？”
“好像是個綢緞鋪。前些時日我才和那邊掌柜見過一面，老相識了，說是近來營生不大好?！?/p>
“你找個時間，看能不能把他接到府上來？具體什么情況，我想和他了解了解?！?/p>
她現(xiàn)在不能出府，腿腳不方便也無法偷溜出去，只得請人進(jìn)來。這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
“正好，五日之后老爺夫人和大小姐要去葉家一趟。府里沒人管事，不過就怕被不相干的看見?！?/p>
“這個好辦?！泵魉⑽⒁恍?，“你讓江侍衛(wèi)來幫幫忙，他的身手好，直接把人扛到我屋里來也行啊。”
門外的江城無端打了個寒戰(zhà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