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一晚后,沈多意便再沒去過那間夜總會。
他回家睡了一上午,將養(yǎng)自己時不時抽疼片刻的胃。平躺在床上,回想昨晚被溫暖的掌心捂了一夜。他伸手自己捂住,可是他的手掌不算熱,但也不是冰涼,觸碰在肌膚上起不到任何作用。
沈多意放棄了,閉眼之前翻身側(cè)躺,把被子卷進懷里死死抱住,將縫隙和虛空全部都填滿。他要再睡一會兒,睡醒了還要打起精神琢磨個新工作。
他忽然覺得特別累。
不是生理上的勞累,而是從心底生出的、充滿無奈的疲憊。
三十層靜得只能聽見鐘表的走針聲,安妮已經(jīng)下班離開,高級合伙人辦公室緊閉著厚重的門,里面的兩個人爭吵完陷入了無限的死寂。
沈多意無奈頓生,疲憊感在他的身體各處肆意蔓延,要不是被戚時安捉著只手臂,估計搖晃兩下就會跌坐在沙發(fā)椅上。
他恍惚覺得回到了過去那天,覺得他需要琢磨個新工作。
戚時安在剛才那場爭吵中取得了最后的勝利,看著沈多意由干凈的臉龐逐漸變得面紅耳赤,他有種惡作劇成功的快感,而等沈多意面上的紅暈褪去,臉蛋兒和薄唇一并發(fā)白,他又隱隱悔青了心腸。
調(diào)成靜音的手機平放在桌面上,屏幕不合時宜地亮起來,閃爍出“孟良”的名字。沈多意已經(jīng)忘記還約了人,他不知道要在這兒僵持多久,想著好歹通知對方一聲,于是輕聲問道:“我可以接嗎?”
戚時安喉結(jié)滾動,咽了口空氣,這口空氣順著咽喉向下,帶著無色無味的酸性物質(zhì),把他的心軟化了大半。
“接吧。”他松開手,“去赴約,我們明天再談?!?/p>
沈多意拿起手機接聽,目光低垂盯著摔在桌面上的文件夾:“孟良,我這邊有點事情沒忙完,明天再見吧,把孟老師也叫上?!?/p>
“叫上叔叔?”孟良應(yīng)道,“行,那明天見。”
電話掛斷,沈多意已經(jīng)恢復(fù)了心平氣和,他重新打開黑色文件夾,認真地翻看了一遍。看到最后一頁,他鄭重地說:“剛剛約了孟老師明天見面,所以我兩天內(nèi)會盡快給公司一個解釋,嚴謹一點走書面吧,我到時候遞交說明報告。”
戚時安把文件抽回放在桌角:“我等你的報告,現(xiàn)在下班吧?!?/p>
沈多意始終沒有抬眼,他拉開擋路的椅子,哪怕往外走的時候也沒直視前方。還有三兩步就走到門邊了,他忽然停下,背對著戚時安。
戚時安凝神望過去,不知道對方在猶豫什么。
“其實,”沈多意垂著的手握成了拳,“你作為新上司,很好。”
在沒有不耐煩的幾封郵件里。
在投影下款款而談的從容里。
在被替換掉的咖啡的香氣里。
真的很好。
戚時安忘記了嘴角的傷口,“嘶”的呼了一聲痛,卻仍然笑著,他得寸進尺地問:“那我和那個孟老師,誰更好?”
他沒想為難沈多意,于是自己搶答道:“知道了,我更好?!?/p>
沈多意慢慢走到了門邊:“我的報告是一方面,公司的看法可能是另一方面,到時候叫上章先生一起,不管怎么處理,我都沒有異議?!?/p>
“如果開除呢?”戚時安不動聲色地拿了外套和包,然后緩步靠近立在門邊的人,“而且如果你的解釋沒有說服力,是要賠償公司的?!?/p>
沈多意回身:“金額很大的話,能分期付款嗎?”
戚時安一邊笑一邊呼痛,嘴角的傷口被他生生笑得流了血。接過沈多意遞來的紙巾,他輕輕擦拭了一下,說:“你可以雇我?guī)湍愠垂?,我賺錢很快的?!?/p>
沈多意問:“你一小時多少錢?”
他們倆站在門邊,把時間浪費在幾句無意義卻好笑的對話里。沈多意剛剛那句話一經(jīng)說出,彼此俱是一怔。四目相對下,又同時陷入對方深色的瞳孔中,穿梭進腦海深處的回憶里。
戚時安曾去酒吧堵沈多意,也問過這么句話:“你一小時多少錢?”
沈多意撒謊說“兩百”,然后把兩百塊錢全請了戚時安喝黃油啤酒,算是對夜總會那晚的感謝。戚時安喝完沒再搗亂,只安靜待著看對方工作。
一直待到打烊,他在門口執(zhí)著地等,抬眼卻見沈多意穿著整齊的校服出來。
那個瞬間,戚時安想到了無數(shù)種糾纏的方式,甚至猜測沈多意成績好不好?有沒有兼職做家教?有的話他一定要綁著霍學(xué)川找沈多意上課。
鐘表響了,兩個人從回憶里抽身,各自撇開目光,一前一后離開了辦公室。電梯上的數(shù)字勻速跳動,電梯門映著的兩張面容卻無任何表情變化。
取車時,戚時安發(fā)現(xiàn)沈多意開的是黑色大眾。
全國將近百分之七十的人都開黑色大眾,因此他不至于生出什么幻想。
背道而馳的兩輛車消失在街頭,沈多意握著方向盤轉(zhuǎn)彎時,瞥見手背上擦破了一小塊,應(yīng)該是揍戚時安時磕到了對方的牙齒,神奇的是他居然絲毫沒覺出痛。
可能當(dāng)時真的太生氣了,有種秀才遇到兵的崩潰感。
春困意懶,到家時沈老已經(jīng)休息,沈多意把客廳的地板擦了兩遍,然后又坐在陽臺上把沈老的幾雙布鞋刷洗干凈。他忙活完仍卷著袖子,仰頭朝窗外的天空望了望,可惜看不見霧霾后面的星星,只能看到朦朧的月亮。
陽臺上漸漸有些冷了,沈多意轉(zhuǎn)移到了臥室,背靠床頭,盤腿放著筆記本電腦,床頭柜上的熱茶白煙裊裊。營造完舒適的環(huán)境后,他打開文件開始繼續(xù)忙活徐先生的方案。
期間一直無人打擾,十點多的時候手機在腿邊振動起來。
“多意,我剛開完會,是不是有什么事兒?”
開門見山的問題省了問好與鋪墊,沈多意便直接答道:“孟老師,公司查到我在您那兒的信息了?!?/p>
電視開著,里面是網(wǎng)球決賽的直播,茶幾上攤著外賣餐盒,還有三四罐啤酒。章以明鐘愛沙發(fā)前的純毛軟墊很久了,于是席地而坐。戚時安半躺在沙發(fā)上,一邊操作電腦一邊注意著賽況。
“最后一塊辣翅,你還吃么?”
“不吃,嘴角疼?!逼輹r安盯著屏幕,“你多吃點,搞調(diào)查怪累的?!?/p>
章以明把辣翅塞進口中,利齒尖牙順著骨頭捋過,辣翅基本就骨肉分離了,他挑眉說道:“哪個突然跳槽的中高層不調(diào)查?何況他在原來的公司前景那么好。別說的像我針對他,其實我還挺喜歡他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