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執(zhí)率領(lǐng)軍隊進(jìn)入守望林后, 守望林四周突然起了熊熊大火,大火如同海浪般席卷而來,燒死的士兵不計其數(shù)。
火舌欲要舔透林中每一個處, 鋪天蓋地燎起地上落葉, 躥上樹木,吞下士兵。
商執(zhí)的護(hù)衛(wèi)伸手摸了一把虬結(jié)的老樹皮, 將老樹皮上剮蹭下來的黑色外皮搓了搓, 放到鼻子前聞了聞,神色駭然:“殿下,是油。”
商執(zhí)神色大駭, 天邊的濃煙滾滾, 耳邊皆是士兵們的慘叫聲。
他中計了, 有人故意將他引入守望林。
他喊著:“走,快走!”
軍隊在林中跌跌撞撞的尋找出路,一場大火將他們層層包圍、席卷、侵吞、燒成灰……
直到夜幕時分, 商執(zhí)終于找到了出路, 率軍沖出了林子。
他頭發(fā)披散, 熱汗淋漓, 臉上還有一抹炭灰, 被護(hù)衛(wèi)攙扶著,累得氣喘吁吁,跑得口干舌燥……
他推開侍衛(wèi),背靠著一棵矮小的歪脖子樹,回頭望著守望林的方向。
大火已趨向于熄滅,林中卻依然濃煙滾滾,在暮色之中,還能看到一兩處零星火光乍起。
月亮高懸, 但今夜無星光,月光灑了一地,照著他身后的那些士兵。
士兵們滿臉疲倦,殘肢裂甲,就連馬匹也拉聳著腦袋,對著大地吐出熱氣。
商執(zhí)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如此荒涼,領(lǐng)著殘兵瘦馬像喪家之犬般,被人攆得東躲西躥逃命。
他深深的望著,越過守望林,看向京都的方向。
那里萬家燈火一盞盞的燃了起來,好像這一場戰(zhàn)事并不影響汜水河畔的繁華迷夢。
將來無論誰做天下之主,民還是那些民,城西酒肆飯館的炊煙依然還會升起。
晚風(fēng)拂過,帶著絲絲的涼意。
商執(zhí)捂著嘴唇低低的咳嗽起來,眾人循著咳嗽聲抬起頭來,看向他們的主將,那曾經(jīng)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子。
那個高高在上萬人敬仰的皇室貴胄一瞬間變成了狼狽不堪的敗軍之將。
那個玉樹臨風(fēng)瀟灑從容的少年才俊褪去了光環(huán),淪為了被人追著打的喪家犬!
那個殺伐果斷說一不二攪弄風(fēng)云的朝堂政客如今滿盤皆輸,不僅輸了整個天下,甚至還要賠上自己的命……真乃一朝王一朝寇!
眾人心中無限凄涼,看著京都的萬家燈火,吹著山崗上的微風(fēng)。
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還能不能回家團(tuán)圓?父母妻兒會不會被自己連累……
“二皇子,別來無恙啊。”山崗上,有一個白衣人居高臨下看著。
他的衣衫被微風(fēng)撩起,白色的束腰絲絳帶子被吹得微微晃動,扎著頭發(fā)的發(fā)帶在空中飄啊飄……
在他的身后,有一支精壯的軍隊,那些人身披金黑色鎧甲,銀灰色櫻槍反射著月光,發(fā)出青藍(lán)色妖異的光芒,紅色櫻羽被清風(fēng)微微蕩起……
那個白衣少年看起來是如此的瘦弱,站在這支軍隊中,就好像誤入野狼群的弱小兔子。
可就這么一只兔子,竟然讓整個狼群唯他馬首是瞻。
商執(zhí)滿目恨意:“是你?”
冉清谷淡淡道:“是我,我在這里等你很久了。你知道這里是哪里嗎?”
商執(zhí)朝著整個山崗看了眼。
山崗上沒什么高大的樹,全是發(fā)青的雜草與矮灌木林,碎石嶙峋遍布,草間蟲鳴處處。
他不知道這是哪兒,他在守望林里奔波逃命,連方向都辨別不清楚,哪有時間管自己逃往到哪里?而且現(xiàn)今夜幕降臨,更是分辨不出這是哪里?
冉清谷神色淡然:“這是北坡崗?!?/p>
北坡崗。
從這里開始,就要在這里結(jié)束。
商執(zhí)聽罷駭然,他無意識的挪動了下雙足,好像腳下踩著的碎石地里會突然伸出來一雙手拉扯著他的腳似的。
山崗里傳來風(fēng)聲呼呼,崗間草木漱漱作響,好像是誰在悲鳴,又是誰在哀嚎……
仿佛草林間有無數(shù)白骨斷手,那白骨撥弄著草林,他們想要拉住他,想要他償命。
商執(zhí)強自振奮起精神,憤恨怒道:“要殺要剮,盡管放馬過來就是,以為搞這種鬼把戲,我會怕了你嗎?”
冉清谷像是聽到什么好笑的似的,眉眼微微彎起:“殺自然是要殺,你不用質(zhì)疑,不然就枉費我花了這么大的心里將你引誘來這里?!?/p>
他為了將商執(zhí)引來這里,不惜利用了成王與商容雀的信任。
他是個天生多疑又冷血無情的人,也是從來不愿意給人留一絲后路的人。
他在云州才醒過來的那日,成王與商容雀來看過他。
當(dāng)日他求成王與商容雀放過三皇子,成王當(dāng)時告訴他他也不想皇室血流成河。
他當(dāng)時沉默了。
成王宅心仁厚,當(dāng)年他與先太子也只是所謂的表面兄弟情,他與先太子交情并不深,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依然能舍命救了商容雀,那么在面對自己的兄長商千貞與另外一個侄子商執(zhí)呢?
雖然商千咸對商千貞滿是猜忌,但這么多年,商千咸因忌憚商千貞而偽裝了許多年的兄弟情深。
饒是這盡是偽裝與算計,但其中的關(guān)愛與情誼卻也真實存在過。
商千貞會當(dāng)那個亂臣賊子將這兩人處死嗎?
他都不忍心看著稚子孩童的商容雀被無辜荼毒,他能看著自己的哥哥與侄兒死在自己的利刃下?
冉清谷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商容雀會不會對殺父仇人商千咸出手。
商千咸雖然是他的殺父仇人,但他在??褓之中就被成王抱回成王府,也被成王教育的太好了。
他不曾經(jīng)歷過雙親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也不曾親耳聽到過親人骨頭被一根根敲斷的那種聲響,更不曾看到過婦孺被人□□的那種絕望……
他所經(jīng)歷的是成王帶給他父親般的溫暖,商容與弟弟般的淘氣與愛護(hù),王妃那家庭主母般的關(guān)懷……
先太子與先太子妃雖然是他的父母,但他不曾見過他們,也不曾聽過他們說一句話,而且他們的死是那樣的遙遠(yuǎn),他能有多少感同身受?
他所處的世界是那樣的美好,這些美好足以彌補他生命里那些缺憾。
他真的能手足相殘,親人相戮,殺掉商千咸報仇嗎?
冉清谷不敢賭。
他要親眼看到皇帝與商執(zhí)死。
這是他要做的事情,是他活了這么多年唯一的支撐。
所以他就布下了整個局。
他獻(xiàn)計,將他父親建造飛隼軍的消息告訴成王,讓成王建造飛隼軍。
一旦成王打入京都,京都外地勢開闊方便駐扎軍隊的,只有皇家狩獵區(qū)南山。
所以南山一戰(zhàn)也在冉清谷的算計之中。
二皇子手下將領(lǐng)無數(shù),但真正能抗衡成王的沒幾人,所以他算到了二皇子必敗。
一旦二皇子戰(zhàn)敗,必然要逃走,他被飛隼軍與鐵甲軍兩面夾擊,因此見識到飛隼軍與鐵甲軍的厲害,而他能逃的地方只有守望林。
守望林草木高大茂密,飛隼軍根本飛不進(jìn)去,因草木枝繁葉茂,完全遮蓋住了飛隼軍的攻擊與視線,是他逃避飛隼軍的唯一路線。而守望林山路崎嶇蜿蜒,鐵甲軍進(jìn)去消耗極其大,所以在行軍速度上追不上他們。
這是他們唯一能逃的,也是最絕佳的逃命路線。
而在守望林的北邊,就是北坡崗。
——冉清谷全家四百多人與他父親部將三四千人喪命的地方。
這才是冉清谷獻(xiàn)計建造飛隼軍正在的用意——他要將商執(zhí)逼入北坡崗
其實,就算沒有飛隼軍,成王光靠鐵甲軍也能贏二皇子,有了飛隼軍只是錦上添花,但這對冉清谷很重要。
如果沒有飛隼軍,那么二皇子的逃跑路線就很多,成王鐵甲軍消耗大,行軍速度趕不上二皇子的軍隊,那么二皇子隨便選擇一條路線,跑得足夠快就能逃命。
但現(xiàn)如今有了飛隼軍,他再快也快不過天上的機(jī)械飛鳥,而且這機(jī)械飛鳥對他軍隊的打擊是致命的。
唯一能躲避飛隼軍的,只有茂密高大的樹林。
南山附近,只有守望林的樹木高大挺拔。
就這樣,二皇子按照冉清谷設(shè)計的路線進(jìn)入了守望林。
冉清谷命人在守望林西東三方涂上油,因此西東有大火,后面南方有追兵,二皇子不得不往北方走。
北方,就是北坡崗。
他將自己也算計進(jìn)去了,他是棋盤的操縱者,更是魚餌,倘若沒有他與商容與的情誼,沒有商容雀對他的虧欠,成王一定不會相信他,建造飛隼軍。
每個人都是他在這棋局上的棋子。
冉清谷微笑著:“不知這場請君入甕,君還滿意否?”
商執(zhí)冷冷道:“你有什么手段都使出來吧,不用跟本殿拐彎抹角,本殿倒想看看卿公子想如何殺了本殿?”
冉清谷挑眉道:“不慌,反正你離死也不遠(yuǎn)了,我倒是有幾句話想問問你。當(dāng)日皇帝下令只斬殺我父親一人,結(jié)果尹柱國大將軍跪在殿外,拿著他那所謂父親的血書,請求斬殺我全家,這件事是你指使的還是皇帝指使的?”
其實這個問題對他而言并不重要。
無論是誰,他已經(jīng)不需要答案。
但他父親需要。
他爹與皇帝情同手足,從小一起長大,倘若皇帝當(dāng)時確實對他全家手軟了,那么對于他爹而言,算不算一點兒慰藉?
當(dāng)日皇帝下令賜定北侯一杯毒酒,但后來他全家因尹柱國大將軍的那份父親血書,全家被下入獄中,沒幾天就傳來全家斬首。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皇帝先頒布了斬殺定北侯后,又想斬草除根,才同尹柱國演的這么一出,既顯得自己仁慈,被逼著殺定北侯全家,又能斬草除根?還是二皇子伙同尹柱國大將軍搞的這樣一出?
商執(zhí)哈哈大笑了起來,夜風(fēng)吹得他頭發(fā)凌亂飛起,像是夜間的鬼魅。
“你不是挺厲害的嗎?你自己去查呀。”
要怪就只能怪定北侯不識好歹。
他不止一次想拉攏定北侯,但定北侯軟硬不吃,根本不屑于搭理他,沒想到老天有眼,沒幾天,他就察覺到他父皇要鏟除定北侯。
可他父皇心軟啊,他只想著囚禁定北侯,并不想殺他,后來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殺他,卻還留著定北侯的兒女們。
那些人留著干什么?
不斬草除根,將來必然是禍患。
他父皇猶豫,下不了決心,那只有他幫著他父皇下決心。
他父皇想做的一切事情,他都會幫他父皇,他要幫他鏟除一切隱患,他要他安心。
所以他在商千咸面前陳述利弊,讓他父皇下了斬殺定北侯全家的心。之后又讓尹竹國大將軍上那份血書,如此更是堅定了他父皇斬草除根的心,甚至他連路都為他父皇鋪好了……
可他做到這個份上了,他父皇眼里只有那個窩囊廢太子,眼巴巴的將自己的江山捧到太子的面前。
冉清谷也不繼續(xù)追問,真相如何誰在意呢?倘若他父親在意,他大可以將商千咸送下去,讓他父親親口問問商千咸。
他挑眉看著山崗上的殘兵們,冷冷道:“我今日要殺的只有二皇子商執(zhí)一人,爾等想死,就留下,不想死,逃命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