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越欣然應允,當晚就在招待所住了下來。
嚴真跟著他在整個林芝地區(qū)奔波了大半天,此刻坐在床上卻是明白了。她吸了一口氣,悶悶地問:“說,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預謀的?”
能把事情安排得這么詳細周到,得花費多長時間才行啊,怎么她就事先一點苗頭也沒看出來呢?
“這個啊,那時間可就長了?!彼麛堊∷?,吻吻她的額角,語氣有些許寵溺,“不過呢,這效果可沒想象中的好。”
“你想象的是什么?”
“嗯,要按照我的設(shè)想,你現(xiàn)在應該感動得投懷送抱了?!?/p>
他說得一本正經(jīng),而嚴真卻羞得臉都紅了。這人臉皮怎么越來越厚,她想說聲謝謝都沒那種氛圍了??赊D(zhuǎn)念又一想,或許他是故意的,故意讓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所有的好。
次日,李干事一早就帶著他們出發(fā)去了陵園。
陵園距離軍分區(qū)有些遠,而且通往那里的道路狹窄泥濘、曲折不堪,無奈之下他們只能步行前往。李干事在西藏當了好幾年兵了,對這里自然是熟悉無比,顧淮越也是從這里出去的步兵,走這么一趟肯定也不在話下,于是就只剩下嚴真。
李干事?lián)膰勒鎿尾幌聛磉@一趟,事先也向顧淮越提過,說等過幾天路好走了再過去。顧淮越想了想,還是拒絕了。
他明白她的心思,自從來到林芝之后她夜里就沒睡過好覺,一來可能是身體問題,二來就是她心里藏有心事,睡不著。
都說近鄉(xiāng)情怯,近人,恐怕亦是如此。她想見,可因為陌生內(nèi)心還留有一絲恐懼。他不太想看她這樣,所以還是早點去得好。而且,真到了出發(fā)的那一天,嚴真的反應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一路上雖然是他牽著她,可她也沒有落后半步??粗@樣堅持的她,顧淮越立刻恍悟。他怎么忘了,她從來都能讓他刮目相看。
走了將近兩個半小時才到軍分區(qū)的烈士陵園。
甫一走入大門,嚴真就能感覺到這里特有的肅穆與凝重。她下意識地頓了頓腳步,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xù)往前走。
陵園里的墓共有五排,說不上精雕細琢,矮矮的一個墳塋上斜聳著一塊白色大理石墓碑,有的墓碑上除了鐫刻逝者的姓名之外還嵌著逝者照片及逝世年月,而有的墓碑上卻只留有一行姓名。
“這里面葬的,都是犧牲在這里的軍人嗎?”撫著墓碑,嚴真低聲問道。
李干事“嗯”了一聲:“這里葬的都是這么多年以來犧牲在藏地的戰(zhàn)友?!?/p>
凡是過往的軍人都會自動在這里停下來,這里也曾經(jīng)為他們鳴過槍。所有的一切都是為逝去的戰(zhàn)友默哀,請他們安息。
嚴真靜靜地聽著,從一個個墓前走過,最后停在了兩座并排堆砌的墳塋前,一種突來的預感讓她心跳加速,她幾乎是搶在李干事之前開口:“這是不是……”
李干事點點頭:“沒錯?!?/p>
嚴真心里感慨萬千,看來,血緣關(guān)系就是這么奇妙。
“來之前我聽我們政委說,說你父親下葬時還有陪葬物品。”
“什么?”
“是一套軍裝?!崩罡墒抡f,“因為保密原則你父親大部分時間都是便裝,只有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能穿上軍裝,所以下葬時帶進去了一套軍裝?!?/p>
嚴真聞言無語凝噎,而顧淮越卻是淡淡一笑:“多少也能了卻遺憾了?!?/p>
俯身掃去墓碑上的雪,嚴真仔細凝視著那兩個并列的名字。那是一對記在軍分區(qū)光榮簿上的名字,也是一對從此以后她會銘記在心的名字。雖然沒有照片有些遺憾,但是嚴真很快又釋然,因為在心里她可以想想他們的樣子。
如果之前她還掙扎著不愿意去相信蔣怡的話,那么今天站在這里,她數(shù)著自己的心跳,慢慢地讓自己安定了下來。
兩塊沒有照片的墓碑,一下子將她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幾乎可以想象那時的情景,一個樸實的士兵和他的妻子走在這漫漫雪地中,享受著艱巨漫長、平淡光榮的生活,那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而這種幸福,她此刻也切身地感受到了。那么,誰也不會再有遺憾了。
她揉了揉泛濕的眼眶,慢慢站起身子,而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顧淮越,此刻卻向前走了一步。
他凝視著面前的兩座墳塋,緩緩地抬起右手,行了一個端正的軍禮。
對這兩個從未謀面的長輩,他有敬意亦有感謝。對他而言,唯一能表達這一切的,只有軍禮。因為,那代表著莊嚴、崇敬和不可褻瀆。
從陵園回來,嚴真的心情輕松了許多。一是因為釋然,二是因為——要回家了。
王穎看著她,扁著嘴想哭:“真走?。磕强删褪N乙粋€人了?!?/p>
嚴真拍拍她的臉,安慰道:“以后我再陪你一起來?!?/p>
她想家了,也想小朋友了,很長時間沒有見小朋友了,也不知道小家伙想不想她。
因為林芝地區(qū)距離拉薩比較遠,所以李干事專門從軍區(qū)開過來一輛車,叫一位經(jīng)驗老到的司機把他們送去拉薩的機場。
“我看這天啊,估摸著還得下一場大雪?!彼緳C小劉一邊開車一邊說道。
嚴真透過車窗向外望了望,又問顧淮越:“你說,我們選在這個時間回家是不是不太好?”
顧淮越垂眼看了看她,低低一笑:“也不至于,我看這雪,今天是下不下來的?!?/p>
嚴真嘆一口氣:“干嗎要坐飛機,還不如坐火車回去安全呢?!?/p>
顧淮越捏捏她的臉:“還不是有些人歸心似箭?!?/p>
語罷,就見嚴真紅著臉瞪了他一眼。他開懷一笑,攬住了她:“再睡一會兒吧,到拉薩還得好長時間呢。”
“嗯?!?/p>
早晨起得太早,她也確實有些困了,可剛窩進他的懷里,嚴真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抬頭說道:“對了,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去軍校教書的好?!?/p>
“哦?為什么?”
“你不適合那里?!眹勒嬲f,“你適合帶兵?!?/p>
盡管在眾人眼里他是一個深沉內(nèi)斂、頗有城府的男人,可在她看來他的思維模式還是很簡單的。他應該帶兵,在訓練場或者戰(zhàn)場上盡情發(fā)揮他的本領(lǐng),而不是做一個教員或者研究員,站在四方講臺上對著一群從未上過戰(zhàn)場的人侃侃而談。
一次兩次尚且可以,長年累月這么下來,他一定會感到束縛。這個男人,他適合更為廣闊的戰(zhàn)場。
顧淮越倒沒想到她會想那么多,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直到嚴真不耐煩地捅捅他的胳膊才回過神來笑答:“知道了,讓我再考慮考慮?!?/p>
嚴真“嗯”了一聲,重新靠回了他的肩膀。顧淮越就勢攬住她,一邊順著她的長發(fā)一邊思考她剛剛說的問題。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以為她已經(jīng)睡著的時候,忽然聽見她悶悶的聲音從他懷中傳來:“對了,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說了,我打算考B大的研究生。”
順著她長發(fā)的右手僵在半空。研究生?B大?B市?想明白這之間聯(lián)系的顧淮越,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