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曄看著嘴里念念有詞的葉芃貞,當年的小姑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成了大人,煩惱時的樣子卻一點都沒有變,眉心蹙著,小臉繃著,神思不屬……
她是不是也想要一場這樣的婚禮?
誰又不想要呢……世間女子,誰不想要一場完美的成親禮,在這一天成為所有故事的主角,所有人都看向她,祝福她……
是他沒能給她。
庭曄掩下眸底思緒,任葉芃貞原地糾結(jié),再沒催一次。
很快,鎮(zhèn)北王一騎當先,帶著士兵們過來了。
烏泱烏泱,一大群人,訓(xùn)練有素,規(guī)矩齊整,每個人都穿著新衣,披風(fēng)掛紅,看起來精神極了,鎮(zhèn)北軍出行,氣勢從來不低,可往日就算了,今天這么多人……是來迎親的?還是搶親!
根本不需要號令,所有人摩拳擦掌,眼睛晶亮,甚至指節(jié)捏的哢哢響——
聽說成親新郎官都會被攔門,我們倒是看看,有誰敢攔!
嘖嘖,這氣質(zhì),你們是官兵,不要那么匪氣好嗎!有那想得多的百姓,已經(jīng)開始幫忙發(fā)愁,難道停公子并沒有答應(yīng)這樁婚事?不可能啊,打去年就很恩愛了啊……
可這架勢也太嚇人了,鄰居家老頭捋了捋胡子:“不慌,咱們看看再說,要真是搶親——咱們也不是吃素的!”
只是這不是吃素的,到時幫顧停還是幫王爺,一個字沒說。
大門當然是開著的,今天家里辦喜事,怎么可能大門緊閉,可門開著是開著,想簡單進去卻是不可能,一群家丁護院排成一排,抱臂站在門前,對上鎮(zhèn)北軍也絲毫不怯,帶頭的管家聲如洪鐘:“今日家中有喜,大宴親朋,然吉時未到,還請王爺稍后片——”
話都沒說完,后面一群士兵就涌了上去:“兄弟們沖啊——為王爺開路,抱走王妃啊——”
這些家丁護院,硬生生被擠開了。
中軍有樊大川頂著,不可能敗退,夏三木和翁敏在兩邊繞后,領(lǐng)著人一筐筐的發(fā)喜錢:“王爺今日大喜,多謝老少爺們賞臉——”
“發(fā)喜錢啦——”
“發(fā)喜錢啦——”
“發(fā)喜錢啦——”
圍觀百姓立刻過來哄搶。
辦喜事,講究的就是個氣氛,有熱鬧可看,有喜錢可拿,而且喜錢這般豐厚——除了新銅錢,偶爾竟然還有碎銀?
那還愣著做什么,搶??!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得了好處,大家伙當然立刻改換態(tài)度,揚聲幫鎮(zhèn)北王說話。
“停公子您就開開門唄,王爺過來接您了,等得很是辛苦吶!”
“王爺偉岸,驍勇英武,盤亮條順,咱們九原頭一份!外頭的大姑娘小媳婦可早就盯了,這么好的男人不下手搶,還等什么呢,停公子快來??!”
“王爺求娶誠意十足,聽說家里備了很多小銀魚小金鼠小珍珠哦!尤其小珍珠,個頂個的亮,個頂個的圓,保證好看又好玩!”
“這洞房花燭,春宵一刻值千金,停公子切莫害羞,誤了良宵哦——”
圍觀百姓加上鎮(zhèn)北軍的兵油子,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浪,嚷的宅子這里頭都聽到了。
顧停:……
什么小珍珠,這個梗是過不去了么!那時守城情況緊急,他就是為了氣人,嘴里沒一句真話,怎么這些人就是不明白,他真的沒有特別喜歡小珍珠??!
再看葉芃貞——
舅母大人一臉憐愛:“放心,不用他的,你最喜歡的小珍珠樣式,舅母都知道,早幫你準備好了,你鑲在鞋子上可以,磨粉敷臉可以,晚上無聊想玩也可以!”
顧停:……
想玩就算了,為什么晚上想玩,這玩意兒怎么玩……舅母你快住口,這說的什么虎狼之詞!
鎮(zhèn)北王霍琰唇角壓不住笑意,清咳兩聲,背著手往里走,鎮(zhèn)北軍士兵自動為他清出一條道路,他大搖大擺就走到了院內(nèi)。
但也只能到這里了。
孟楨打頭,帶著另一隊家丁護院,攔住了前路:“鎮(zhèn)北王住腳!就算王爺之尊,也不能讓你這么容易娶到我們停停!”
霍琰:……
什么叫你們停停?你再說一遍!
還有,本王一路過來容易?你要不要看看前幾日庭曄攔本王的嘴臉!
見鎮(zhèn)北軍蠢蠢欲動,還要往前,孟楨突然右手捂住胸口,大聲:“誰敢碰我一下試試!我會吐血的哦,真的會哦!”
眾人:……
看小王爺這小臉紅撲撲的氣色,這精神機靈的勁頭,也不像身體不好的樣子,可誰叫這位的確脆弱,有各種前科呢?所有人還真就呆站原地,沒人敢動。
霍琰挑眉:“你想怎樣?”
孟楨立刻站直了,伸手打了個響指:“簡單,來人!”
董仲誠從他背后站了出來,在他旁邊,站著一排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每個人手里都捧著一個盒子,也就小姑娘掌心大,輕輕巧巧,不知何物。
孟楨笑瞇瞇,眸底一片狡黠,滿滿都是看熱鬧的興奮:“眾所周知,我們停停最拿手的就是藥膳,對藥理頗有研究,而作為他的枕邊人,王爺當是最了解他的,定也略知一二?我也不為難王爺,就請董兄隨便挑了些藥材,保證不偏門,王爺試著認認?認出來,我自動讓路,隨便你去哪里,認不出來嘛……”
好他后邊的話沒有說,也不必詳說,在場的人都知道,認不出來,當然就不會輕易放進去了!
董仲誠微笑拱手:“王爺,得罪了?!?/p>
霍琰認識他。顧停最初到九原城,就幫了董仲誠,幫他躲過危機,求娶到柳家姑娘,并順便算計了尤大春??勺鲞@一切的初衷,不過是為了他這個鎮(zhèn)北王。
顧停從來就沒有私心,哪怕當時并不相識,他也愿意為他付出那么多,甚至不需要他知道,沒有理由,就是愿意。這樣好的小東西,怎會不讓人心疼?
董仲誠是商者,平生所好唯賺錢一事,九原這個城市造就了他的性格,和柳家一樣,只要城中有難,他必會幫忙,比如去年的尸毒,比如幾個月前他的病,所有藥材,不管珍惜還是普通,只要他有,就會給,沒人,就去找,雖大家平日都忙,難以常相見,可這份交情從未變過。
鎮(zhèn)北軍兵士對這位藥商也很熟悉,不知道見過多少回,眼下立時急了:“這個不行,這不公平!”
“就是就是,王爺平時帶兵打仗,怎會認識這么多藥材?有能耐咱們比武!”
“對對,再不濟比文,讓王爺給你們開開眼界,讓你們見識見識什么叫文武雙全!”
“對詩也行!我們有翁敏將軍!”
“玩游戲也行,我們有夏三木夏將軍!”
“罵人——算了,大喜的日子別罵人了,韋烈將軍好像被放到最后頭了,過不來……”
反正就是,什么都行,什么花樣他們都能奉陪,鎮(zhèn)北軍人才濟濟,可這個不行,這個太可怕了——
還有人瞪董仲誠,該不會這廝起壞心眼,故意過來為難的吧!
董仲誠手抄在袖子里,笑而不語:“王爺,請——”
第一個侍女站出來,福了個禮,打開了盒子。
霍琰看了看,倒是不難,認出來了:“木樨。氣味芳香,廚下做菜,糕點釀酒皆可用到,停停用此物時頗多。”
董仲誠微笑:“王爺才學(xué)豐厚,我等自愧不如,來,下一個。”
第一個侍女退下,第二個侍女上前行禮,打開了盒子。
霍琰頓了片刻,給出一個名字:“重樓。此物解毒消腫止痛,醫(yī)者用藥常見?!?/p>
董仲誠鼓掌,叫了下一個。
霍琰看到盒子里的東西,若有所思,不過很快也給出了答案:“雪見?;钛b。”
進來三個盒子,一個接一個,王爺連考慮都不曾多,很快就給出了答案,而且個個正確,別說百姓們,鎮(zhèn)北軍都驚訝了,從滿懷堤防擔驚受怕變成得瑟——
“瞧瞧瞧瞧,這就是我們王爺!文武雙全什么都知道的王爺!”
“讓你們出這種主意攔,丟人了吧!”
“王爺別慫,沖鴨!”
不遠處,孟楨鼓起小臉:“這一定是作弊,怎么可以這么簡單,不行不行不行! ”
霍琰再往下看,眼神越來越溫柔,聲音里甚至噙著微笑:“京墨……白頭翁……漢宮秋。”
從始至終,董仲誠都沒怎么說話,也沒說這些東西是他挑出來為難人的,霍琰卻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所有這些,應(yīng)該都是顧停自己親手選的。
最初少年時的驚鴻一見,他就坐在木樨樹下,彼此不是花開季節(jié),唯有木樨葉片淺淺味道,清新淡雅。
后九原重逢,彼此尚未知姓名,卻已配合默契,重樓間行走,知交。
再就是大戰(zhàn)雪見,他們還沒來得及相知相許,已然在茫茫白雪中分隔,守望相助。
京城安潮涌動,人心如墨,也是他們攜手走過,無論刀光劍影,還是平靜春光。
木樨,重樓,雪見,京墨,每一樣每一樣,都是他們過往經(jīng)歷的縮影,是他們的過去。
而白頭翁,漢宮秋……
小東西,你也想跟我白頭共老,想陪我走到至高地摘星,在那里看萬家燈火,閑來賞秋么?
就像今日秋色,是他多年來見過最美最好的,很是難忘,想要永遠擁有。
如此的話……
本王應(yīng)你!
你所有想要的,本王許你!你想的路,本王伴你!
霍琰繼續(xù)往前走,目光更堅定,腳步更急切!
結(jié)果還是不行,前面擋路的竟然是孟策!
霍琰瞇眼:“嗯?”
孟策面無表情,甚至開始挽袖子:“新郎官求娶,娘家人攔門,不是很正常?”
要不是日子不對,怕觸霉頭,霍琰都想直接嘲諷回去,你算哪門子娘家人?要臉不要?
孟策看了眼站在遠處,揮著小拳頭給他加油的弟弟:“他是,我就是?!?/p>
霍琰也看到了孟楨,孟楨完全不理他,還沖他扮了個鬼臉……
孟策:“吉時未到,著急無用,不如來過兩把手——看招!”
一句話沒說完,他已經(jīng)攻了過來,霍琰自然抬臂擋住。
這兩個人打架,基本沒人插得進去,只有旁觀的份。今日大喜,不宜動刀,兩個人很有分寸,可就是空拳赤手,他們的打斗也十分精彩,美感十足,刷刷刷不知多少招過去,衣角發(fā)絲,亂都沒亂一點,看的人眼花繚亂。
庭曄就在內(nèi)院不遠處,一看就知道在劃水,抬腳就要往外走,被葉芃貞給按住了。
“干什么去?你一個長輩,摻和小輩的事做什么?現(xiàn)在是你該出頭的時候嗎?”
“他們在劃水……”庭曄聲音略低,似乎帶了些回去。
葉芃貞笑了,沒忍住,還摸了摸自家男人的頭:“這是成親,又不是真打架,為的是喜慶熱鬧,寓意好,劃水怎么了?不劃水才是不正常!”
庭曄:……
好像也是?
葉芃貞:“這接親,規(guī)矩多著呢,吉時未到,新人不能出門,可新郎官總不能踩著點來吧,對夫人也太不尊重了,而且路上遇到意外情況怎么辦?就是堵個車疏理一下,也是要耽誤功夫的,肯定得提前些來,這提前到了,吉時未至,也不能干坐著,總熱鬧熱鬧,這些你不懂,也別問,交給我就是了,嗯?”
庭曄這才安靜點頭,握住了她的手:“嗯?!?/p>
霍琰今天沒心思打架,也知道孟策有多難纏,瞅著個空子,就朝旁邊丟了個眼色。
夏三木多精的人,立刻去準備,不過片刻,就尖著嗓子喊了一聲:“咦?小王又怎么不見了?去哪里了?這么多人,擠丟了可怎生是好!”
孟策心神立刻調(diào)開,直直朝孟楨方向看去。
可惜烏泱烏泱都是人頭,根本看不到后面,找不到弟弟的影子。
心中一急,孟策就退開了,扒開人群,尋找孟楨——
孟楨塞了一嘴的糕點,幽幽的看著他:……
我就是偷吃了一嘴點心,沒來的及咽下,你就退出來了?認輸了?
孟策也很無奈,誰知道你在這種時候都沒忘了吃,剛剛不還那么專心興奮想看熱鬧?
孟楨也是心大,反正已經(jīng)這樣了,就算了,抬手塞了塊點心到孟策嘴里:“哥哥嘗,超好吃噠!”
孟策就著弟弟的手,吃了這枚點心,深邃視線始終不離:“嗯,很甜。”
……
霍琰以為這次終于能進去了,吉時沒到有什么關(guān)系,他可以晚點出發(fā)的,陪停停坐多久都可以!
可葉芃貞怎么可能這么簡單就放過他?
前頭的難關(guān)過了,鎮(zhèn)北王也終于走到了內(nèi)院,可還沒往里走,就出來一堆女嬌娥。
以紅綢和董仲誠妻子柳氏帶隊,一堆九原城的大姑娘小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