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和老鐘嗆聲了?”她不經(jīng)意般詢問。
“嗯,都多久以前的事了?!?/p>
孟新堂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像沈識檐的語氣。
喬蔚倒是沒有要教訓(xùn)或是追責(zé)的意思,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這么沖動,不計后果,不太像你。”
孟新堂低頭扒拉著鍋里的菜,反問:“事情到底查得怎么樣了?”
“還能怎么樣,”喬蔚的語氣見怪不怪,又接著叮囑道,“差不多了就回去上班,不要意氣用事。你要知道,這件事,讓整整兩個隊伍幾年的研究付之東流,你相信他是一回事,要做出保險的處理,是另一回事。不要三十多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一頭熱?!?/p>
總結(jié)來說就是,情歸情,理歸理,互不扯頭。
孟新堂將菜倒在盤子里,關(guān)了抽煙機。沒了嗡嗡的聲響,他的聲音顯得更加清晰。
“能理解,但不會認同?!彼聪騿涛档哪抗?,固執(zhí)又堅定,“讓我回去我自然會回去,那次也確實是沖動了,不會有下次,您放心?!?/p>
孟新初回來得很快,進門的時候大汗淋漓的,站在門口鞋都沒換就喊了一聲“媽媽”。喬蔚和孟新堂都迎了出來,孟新初張著雙臂就撲到了喬蔚的身上。
“媽媽你怎么回來了?”
“有空了就回來了,”喬蔚笑著用手背給她摸了摸腦門上的汗,“你這么著急干什么,看這滿頭的汗,快去拿紙擦擦,開著空調(diào)呢,別著涼?!?/p>
“我想你嘛,”孟新初大大咧咧地抽了兩張紙拍在腦門上,小尾巴似地跟在喬蔚的后面,“媽媽,我今天去最后試穿了婚紗,我覺得我選的這套超美的,來來來,給你看給你看?!?/p>
說著,她拿出手機湊在喬蔚面前,給喬蔚一張一張看著照片。
“嗯,是不錯,尤其是后面的設(shè)計,還真別致?!?/p>
“是吧是吧,”孟新初一聽,興奮了,“還是我媽媽懂欣賞,當(dāng)初我給我哥看,他還說后背有點丑?!?/p>
“這怎么會丑,別聽他的。”
因為孟新初,廚房里立刻變得熱鬧了不少,油煙氣混著歡聲笑語,描摹出了“家”的樣子。
吃飯前,喬蔚到孟新堂的酒柜里挑了瓶酒。喬蔚是女強人,連挑的酒都是高度數(shù)的烈酒。她拿出兩個小杯子,朝孟新堂揚了揚手:“來一杯?”
“好啊?!泵闲绿脩?yīng)道。
誰知孟新初也跟著湊熱鬧,舉著手嚷:“我也要我也要?!?/p>
“你哪兒會喝,”喬蔚笑道。
“我要喝,要結(jié)婚了我高興,結(jié)婚那天我還打算小酌幾杯呢?!?/p>
喬蔚無奈,只得順著她的意,又拿了一個杯子。等孟新初他們兩個出去了,她盯著手上的酒看了一會兒,還是將它放下,換了瓶度數(shù)低一點的。
孟新初已經(jīng)不記得上次吃喬蔚做的菜是什么時候了,一盤大蝦,被她自己吃去了一半還多。喬蔚不時詢問著婚禮的有關(guān)事項,孟新初細致周到地答著,問一句答三句,還附贈相關(guān)問題即時講解。在幾人吃得半飽的時候,喬蔚才對孟新初說:“前些天你爸爸和我聯(lián)系,說實在脫不開身,可能沒有辦法參加你的婚禮了?!?/p>
當(dāng)時的孟新初已經(jīng)喝了兩小杯酒,臉頰微紅,連眼角也紅了一點。她呆愣片刻,眨了眨眼睛:“不,不是說能來的嗎?”
“好像是有需要技術(shù)調(diào)試的部分,臨時管控,”不說話時,喬蔚的唇緊緊一直抿在一起,在對上孟新初的眼睛時,才又有了一絲松動,“他說會給你打電話。”
坐在一旁聽著的孟新堂不知要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失望,心疼,看向孟新初的時候心頭都抽疼了一下,可回過頭來,卻又好像是習(xí)慣了一般的平靜。他看著盤子映出的吊燈,突然覺得那一點光亮有些晃眼。
他看得出孟新初的強裝開心,喬蔚當(dāng)然也看得出,她壓下孟新初還要倒酒的手,對孟新堂使了個眼色。孟新堂起身,輕聲對孟新初說要抱她去休息。
孟新初早就已經(jīng)喝醉,這會兒卻死死地拉著喬蔚不撒手,她喃喃地說了句什么,含糊不清。喬蔚湊近了一些,側(cè)耳去聽。
“媽媽會去嗎?”
自己的女兒說著這樣的話,沒有哪個母親會不心疼。喬蔚一直都在忙工作,自知對兒子和女兒的照顧少之又少,所以面對這樣的孟新初,她不僅心疼,而且愧疚。她伸出手,摸了摸孟新初的臉:“你結(jié)婚,我當(dāng)然要去的,你爸爸也特別想回來。”
不知道孟新初到底聽見沒聽見,反正在這句話之后,她放開了喬蔚的手。
孟新堂將她抱到臥室里,開了空調(diào),又給仔細地給她蓋好了小薄被。孟新初躺下的時候并不安穩(wěn),神智不清地一直在胡亂說著什么,他拍著她的后背哄了一會兒,床上的人才睡了過去。等他再出來時,看到喬蔚還在坐在桌邊,握著酒杯出神。
孟新堂拿起筷子的聲音驚擾了喬蔚,她回過神,看見他之后問:“睡了?”
“嗯。”
孟新堂夾了口菜放到嘴里,咽下去以后,聽見喬蔚說:“有個事情還沒告訴你,我評上總師了?!?/p>
一聲碰撞的聲響,是筷子尖劃過了青花的瓷碗。
孟新堂舉起了酒杯,真摯地看著喬蔚說道:“恭喜?!?/p>
做到這一步不容易,他很清楚喬蔚的努力和辛苦。
喬蔚笑了笑,與他碰了杯。喬蔚喝酒從來都是一飲而盡,一杯酒從不二口,孟新堂看著她揚起的脖子,才真的明白了自己這個母親,到底有多要強。
“我始終覺得,一個人有多大的能力,就該擔(dān)多大的責(zé)任,所以我一直想要去做很多事情,去承擔(dān),去實現(xiàn)。”喬蔚轉(zhuǎn)著手中的酒杯,緩緩地說,“年輕的時候,我就是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后來和你爸爸結(jié)婚了,變成了我們兩個在各自的研究領(lǐng)域去當(dāng)那個最好的。越是鉆研,我就越發(fā)現(xiàn)一個人能力的有限。哪怕你已經(jīng)學(xué)習(xí)了很多,掌握了很多,到了你和別人交流的時候,你還是會發(fā)現(xiàn),你所了解的,只是這個專業(yè)的冰山一角??稍绞沁@樣,我就越想去學(xué)習(xí)更多?!?/p>
孟新堂沉默地聽著,帶著幾分的感同身受。
“我自問在工作中做得還不錯,可是有一些責(zé)任,我沒能擔(dān)起來?!眴涛涤纸o自己倒了一杯酒,放下酒杯的時候,視線始終垂著,“對你,對新初,我沒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zé)任,我相信,你們的爸爸也是這樣想的?!?/p>
孟新堂完全能理解他們的心情,因為或許,這就是他將要面臨的境地。他坐到喬蔚的身邊,攬住了她的肩膀。
“媽,沒有人可以真的做到面面俱到,在這種事情上做出的選擇,也從不存在對錯之分?!?/p>
只是你選擇了理想,就要割舍些溫情,這也是理想之偉大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