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獅子和鹿
三十的早晨,沈識檐醒來時,屋子里還是一片黑暗。他拽著被子捂到鼻子的位置,只留一雙眼睛在外面,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發(fā)了一會兒呆。
不知過了多久,沈識檐覺得身子躺得有些僵,便翻了個身,變成朝向孟新堂躺著。孟新堂今天好像睡得比平日都熟,對于沈識檐的悉簌動作竟沒有半點(diǎn)反應(yīng)。沈識檐本打算再睡一會兒,可看見孟新堂的臉以后,就又不想睡了。好在有這能消磨的時間,讓他可以在這個清晨,靜靜地看他睡著的樣子。
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很大的聲響,睡夢中的人打了個顫,還未撩開有些沉重的眼皮,卻已經(jīng)伸出手,摀住了沈識檐的耳朵。沈識檐看著孟新堂皺著眉睜開眼睛,笑了。
“醒了?”
“嗯,”孟新堂清了清嗓子,覆在沈識檐耳朵上的手又輕揉了一把,“早就醒了嗎?”
“有一會兒了。”沈識檐看孟新堂自己也揉了揉耳朵,便問,“嚇到了嗎?”
“還好,這個鬧鈴有點(diǎn)強(qiáng)勁?!泵闲绿眯α艘宦?,之后朝沈識檐湊了湊,抱住他,親昵地頂了頂他的額頭,“早?!?/p>
“早?!?/p>
這一整天,兩個人都過得像清晨一樣悠閑。按照沈識檐的考慮,午餐從簡,孟新堂中午就做了兩個簡單的菜,吃過飯,孟新堂開始預(yù)備晚上的菜單。沈識檐在廚房跟著忙活了一會兒,覺得實(shí)在沒什么需要自己插手的事情了,便說回屋布置布置。他也是剛剛才休假,之前沒時間準(zhǔn)備,家里還光禿禿的,沒一點(diǎn)喜慶的顏色。
沈識檐到柜子里拿了幾張紅紙出來,準(zhǔn)備剪幾張窗花。拎著剪刀剛剛在書桌前坐下,卻覺得身上陰得發(fā)冷。他環(huán)視一周,看到屋子的中央剛好有從窗戶投進(jìn)來的幾方陽光。
等孟新堂進(jìn)屋來,想要詢問沈識檐關(guān)于魚的做法的意見時,便看到屋子中立了一張很低的小桌子,不大不小,剛好占了那片光。沈識檐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正一下一下剪著手中的紅色紙張。一小個被剪落的紅角飄下來,散成兩瓣,落到了小方桌上。
“你還會剪紙嗎?”
桌子旁只有一張板凳,孟新堂走到沈識檐身邊,索性屈身蹲了下來,細(xì)細(xì)地去看他手上的來來回回的動作。
“以前跟我母親學(xué)過一些。”
孟新堂捏起桌子上的碎紙屑,翻著個看了看,問:“你是直接剪,都不用描圖樣么?”
“我就會那么幾個花樣,剪了這么多年,早就剪熟了?!鄙蜃R檐展開手中已經(jīng)成形的窗花,捏著兩角,舉到孟新堂的眼前,“湊合著貼貼吧?!?/p>
“很漂亮。”孟新堂由衷地說。
圓形的框,刻著吉祥的圖案,透過鏤空處,還能看到背后剪紙的人。這讓孟新堂突然明白,眼前的畫面,描繪的大概就是新年的意義。
吉祥與愛,刻出綿亙的希望。
沈識檐捏著紙的手指正好被鍍上了亮眼的光,像是被調(diào)了透明度,比平日更加好看。孟新堂伸手碰了碰他微涼的指節(jié),偏了偏腦袋說:“你比夏天更白了?!?/p>
“冬天都會白的?!鄙蜃R檐說著,便將那窗花鋪到桌子上,開始疊下一張紙。
“還是要皮膚白,”孟新堂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我就沒覺得我冬天變白了?!?/p>
沈識檐笑了:“你也不黑啊。其實(shí)我以前也覺得我挺白的,直到我見到沈習(xí)徽,才知道什么是真的白?!?/p>
孟新堂聽了,足足頓了兩秒鐘,才將目光從自己的手上移到了沈識檐的臉上。他的眉毛微微動了動,說不出是想表達(dá)什么情緒,隨后抬手摸了摸鼻子說:“你好像夸過沈習(xí)徽很多次。”
沈識檐本來剛剛拿起剪刀,一聽這話,有些好笑地又放回了桌子上,瞇著眼,湊近了孟新堂的眼睛。
“你這該不會是……吃醋吧。“
“好像是,”孟新堂坦白完,又覺得自己實(shí)在小氣到離譜,“很幼稚?”
“很幼稚。”沈識檐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過這說明你戀愛了。放心吧,我這個人挑剔得很,放眼滿世界,想一起過除夕的,也就你一個了。”
這下一張窗花,沈識檐竟然剪了半個小時,總是剪著剪著就開始和孟新堂聊天,等再笑著下剪時,還曾險些剪錯了方向。大約是新年,有些高興過頭了。
這天的除夕之夜好像來得特別快,孟新堂覺得兩人還沒有說幾句正經(jīng)的話,天就已經(jīng)暗了下來,千家燈火也已經(jīng)亮了起來,他不禁開始加快速度,進(jìn)入年夜飯烹飪的最后時刻。孟新堂在做飯時很喜歡詢問沈識檐的意見,比如問他想吃怎樣做的排骨,喜歡火候大一點(diǎn)的西芹還是小一點(diǎn)的,土豆絲要不要辣,沈識檐的回答無一例外,都是“聽你的”。
這樣來回了幾次,孟新堂終于放下鏟子,轉(zhuǎn)過身:“不要聽我的?!?/p>
沈識檐靠在一旁,輕笑說:“可是我一直秉持一個原則,不做飯的人沒資格提要求,給什么吃什么。”
這話讓孟新堂消化了好一會兒,因?yàn)樗麖臎]享受過這種待遇。以往每次給孟新初做飯,那姑娘都會有一連串的要求和點(diǎn)評。他笑著嘆了口氣,微抬了下巴,看著沈識檐搖了搖頭,很認(rèn)真地反駁他追求最大限度和平的話語。
“我不贊同,我是做給你吃,當(dāng)然要全部依照你的喜好來,也只有你才有資格提要求?!?/p>
沈識檐聽完,哪里都沒有動,唯獨(dú)眨了眨眼睛,笑容更深。
“羊肉做蔥爆的吧。”
菜單終于變成了沈識檐欽點(diǎn)的,而除了點(diǎn)播機(jī)的職務(wù),沈識檐又給自己找了個端菜跑腿的工作。通常是孟新堂剛把菜盛了盤,沈識檐立馬伸手,將冒著熱氣的菜端到桌上,積極主動,表現(xiàn)良好。但他難免有預(yù)估不準(zhǔn)的時候,比如他剛端起一盤茄子轉(zhuǎn)身邁了兩步,就被孟新堂連聲喊住。
“哎,回來回來,還要撒蒜末?!?/p>
菜上完了,沈識檐便開始翻找遙控器。他在家?guī)缀醪豢措娨?,遙控器早就忘記丟在了哪個角落里。好不容易把藏在沙發(fā)縫里的遙控器找到,打開電視,卻半天沒個人影。孟新堂站在他的背后看著電視機(jī)顯示的字,忍不住笑了:“欠費(fèi)了?!?/p>
“哎,怪我,”沈識檐關(guān)了電視,“我還說看著春晚吃飯比較有氣氛呢。”
孟新堂笑了兩聲,抽掉他手上的遙控器放到桌子上:“不看也有氣氛,剛好,認(rèn)真吃年夜飯。”
孟新堂今晚完全是按照豪華晚宴的標(biāo)準(zhǔn)來的,沈識檐在買食材上下了功夫,孟新堂自不能辜負(fù),所以素來秉持著吃多少做多少的他,這次卻做了雙倍量的菜。
“今天菜多,你多吃點(diǎn)。”孟新堂給兩人斟上酒,“你是不是又瘦了?”
“我明明胖了。”沈識檐說罷,還把自己的胳膊伸到孟新堂面前,“你捏捏?!?/p>
“是嗎?”孟新堂笑了幾聲,伸手捏了捏沈識檐的胳膊,“沒感覺,說明胖得很不明顯。而且,我總覺得你應(yīng)該再多吃點(diǎn)?!?/p>
沈識檐咋舌評價:“盲目了?!?/p>
“可不是?!泵闲绿命c(diǎn)頭贊同。
兩個人笑完,孟新堂舉起了酒杯??伤哪肯鄬Γ麉s忽然沒了祝酒詞,杯子停在明晃晃的燈光中,舉杯人眼中映著比酒美的人。
沈識檐就在那頭靜靜地等著,可孟新堂卻只笑著看著他。一定是看不夠的,每次隔著酒桌看沈識檐,孟新堂都會覺得特別驚艷,單是那股氣質(zhì),就讓他想和他一醉方休,一夢白頭。
最后,祝酒詞是沈識檐說的,他握著酒杯碰了碰孟新堂的,響聲清脆。
“辭舊迎新,感謝我們的這一年,期待我們的下一年?!?/p>
感謝我們在這一年遇見,期待我們共同走過余生的年年歲歲。
頓了一小會兒,沈識檐又補(bǔ)了一句。
“新的一年,平安順?biāo)?。?/p>
酒過三巡,孟新堂問沈識檐,還記不記得他第一次來喝酒時的情景。沈識檐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記得。
“不一定吧,”孟新堂說,“你醉了一陣。你當(dāng)時趴到了桌子上,那會兒覺得,你真可愛?!?/p>
沈識檐忍不住笑:“可愛?我這么大歲數(shù)了,這詞不合適吧。“
孟新堂搖頭,將撥好的蝦放到沈識檐的盤子里。
“這和年齡無關(guān),跟心有關(guān)?!?/p>
就像他第一次見他,就覺得他是個永世的少年。
兩個人吃完飯,收拾好,看了看表,離新年的鐘聲還有一段時間。沈識檐到電視前的柜子里翻騰了一會兒,摞了一疊光碟問孟新堂要不要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