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子宋承恩,承恩二字提醒宋正德,自己何德何能娶了第一世家的焦家之女,讓他時(shí)刻銘記感戴焦家扶持的恩德。
意外降生的庶出子宋絕,既是要絕了宋正德的念頭,也是明指了宋絕這一生會有的可以預(yù)見的悲慘。
所有人都知道,宋家明面上是家主宋正德做主,然而實(shí)際,在某些事情上真正有決定權(quán)的卻是宋家主母焦云云。
誰讓焦家有滔天權(quán)勢、更有那樣一位大人罩著呢?
宋絕的眼神閃了閃,不等他張口,那比他大了不到一歲、卻因?yàn)轲B(yǎng)尊處優(yōu)而足足比他高壯了一圈的宋承恩走到他面前,抬腳便是當(dāng)胸一踢。
沒有靈力護(hù)身,不堪一擊的宋絕登時(shí)便倒進(jìn)了混著潮濕泥土氣息的青草里。
“媽的!就因?yàn)槲业÷艘稽c(diǎn)那位大人,就當(dāng)眾對我斥責(zé)!他媽的!等老子以后做了家主,一定要叫他后悔!”
伴著不堪入耳的咒罵,不斷的踢打重重地落在少年佝僂起來的身體上。
被踢散了發(fā)冠的長發(fā)不知何時(shí)逶迤了一地,烏黑色與青翠的草色交融,只著了單薄黑衣的少年一次次咽下涌到喉頭的血腥味和悶哼聲,努力拽著意識不讓它沉進(jìn)黑暗里。
不能睡啊。
睡著是很好的事情??扇绻徊恍⌒?,再也醒不過來的話……
一個(gè)瘋掉了的沒有兒子的女人,死在一個(gè)偌大的宋家,太容易了啊……
不知道挨了多久,那些已經(jīng)快要麻木的疼痛終于不再疊加。
有些耳鳴的聽覺里,腳步聲和咒罵聲終于也漸漸遠(yuǎn)去了。
宋絕松開已經(jīng)僵硬的關(guān)節(jié),攤平在青草間,有些空洞卻仍舊漂亮的眼睛望著一片碧藍(lán)的什么也看不到的天空。
“……呵。”
半晌后,他輕笑了聲,抬起手臂遮在了眼睛上。
……終于,又活了一次,不是嗎。
少年懶洋洋地笑了起來,像是最開始便只是躺在這里曬太陽一般。如果不是他身上那些血污的痕跡,甚至?xí)屓擞X得之前那場毒打只是旁觀者的錯覺。
“喂?!?/p>
他突然對著天空出了聲——
“看夠了沒?”
“…………”
回應(yīng)他的,是一片安靜。
宋絕不惱,也不放棄,“偷看可是很不禮貌的行為?!?/p>
在這聲落下之后,宋絕頭頂高處終于響起了一個(gè)很靜的聲音。
“是我先來的?!?/p>
明明在說話,但就是讓人感覺很安靜。
隨著這聲音出現(xiàn),淡淡的波紋在空中蕩開,原本那棵大樹的頂端的空氣里,突然憑空出現(xiàn)了一個(gè)白衣的少年。
只須臾后,那白衣少年便站在了宋絕的旁邊。
四目相對,宋絕怔了一怔。
雖然對于自己的模樣長相并不引以為傲、甚至有些厭惡,但宋絕還是很清楚自己的貌相對于其他人來說有多驚艷。
他自己對此無感,自然不能體解。
——
于是這也是第一次,他在另一個(gè)人的身上真正感受到“驚艷”這種情緒的力量。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比他高了將近一尺,看起來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jì)。
白衣,華發(fā),豐神俊朗,眸若星辰。
而且是從骨子里透出一種……不可褻玩的凌然。
莫說是同齡人,即便是他曾見過的焦家的那些掌權(quán)一時(shí)的人物,哪個(gè)身上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氣度。
看怔了幾秒之后,宋絕的唇角驀地一勾,他也不起身,便直接抬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草地。
“坐。”
那白衣的少年遲疑了下,最終還是依言坐了下來。
……連坐姿都一絲不茍纖塵不染的,像個(gè)幾百歲的老道士……或者菩薩。
宋絕心想。
心里這樣想,但他并未說,只在安靜之后輕飄飄地問:“你說,活成我這樣,是不是很沒意思?。俊?/p>
白衣的少年沉默片刻,“你們這里的話本很有意思。話本里,像你一樣的人,在以后會厲害起來的?!?/p>
這近乎笨拙的安慰讓宋絕幾乎要忍不住笑場了。
但他還是努力忍住,伸手摸了摸眉尾——
“我不信故事的?!?/p>
“你看,話本里都說,英雄好漢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在宋家被他們打得傷痕累累,半死不活,好幾次也想等英雄好漢來著,我等了好多年都沒等到一個(gè)——唔,如果你算的話,我等到了一個(gè),他卻只和那些人一樣,笑瞇瞇地在旁邊看著?!?/p>
白衣少年沉默了會兒,低聲說:“我沒笑?!?/p>
“你還不如笑呢?!?/p>
“為什么?”
“……”狼狽的黑衣少年瞇起眼睛,撐著草地仰頭對著陽光看了一會兒,才輕飄飄地說,“那樣如果以后有機(jī)會,我把刀割進(jìn)你們喉嚨里的時(shí)候,我也會笑的。”
“…………”
白衣少年皺起了眉,好看的豐神俊朗的氣質(zhì)里都擰起疙瘩來了。
黑衣少年撇著唇角似笑非笑地睨著他,“怎么,你嫌我?”
白衣少年搖搖頭,“這話你對誰都講么?”
“……?”
白衣少年語氣肅穆得讓人沒法反駁:“可以對我說,但不要對別人說。他們會先下手?!?/p>
宋絕怔住,隨即樂了,捂著肚子顧不得傷也笑得打滾。
看著旁邊笑不可支的少年,謝忱覺著這人實(shí)在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看見那雙桃花眼彎成月牙的時(shí)候,他覺得自己更莫名其妙了——
因?yàn)樗坪跞滩蛔∠肷斐鍪?,在那微微泛紅的眼角輕輕地揉摸……
于是正笑到一半,宋絕突然聽見耳邊“啪”的一聲脆響。
他愣了下,扭過頭,正見白衣少年右手從左手手背上拿開。
白皙如玉的手背上,多了幾道刺眼的紅痕。
宋絕沒意識到自己皺了眉,只忍不住問:“你打自己做什么?”
白衣少年坐得像樁金玉高堂里塵埃不染的菩薩,連神情都不動的——
“父親說過,要戒色?!?/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