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著晏琛轉(zhuǎn)了個方向,面對先祖牌位而立。自己上前布置一陣,燃起了一排蠟燭,祠堂內(nèi)漸漸變得亮堂,彌漫開一股寧靜的香燭氣息。
他回來牽起晏琛的手,扶穩(wěn)他的腰身,道:“先慢慢跪下?!?/p>
“好?!?/p>
晏琛護著小腹,緩慢而小心地往下跪,一寸一寸,膝蓋終于觸到了絨布拜墊。待跪穩(wěn)之后,陸桓城打量了一番他的身形和跪姿,覺得有點不對,眉頭微皺:“阿琛,你拜得下去么?”
晏琛試了試,立刻意識到了難處所在——肚子太大,牢牢抵著腿根,莫說俯首低額地拜堂,就算彎腰也彎下不去。他尷尬地捧著肚子,老實搖頭:“不行?!?/p>
陸桓城想了想:“膝蓋分開一些?”
晏琛不肯:“那樣……實在太難看了?!?/p>
“哪兒難看了?”陸桓城安慰他,“阿琛聽話,你懷著孩子呢,給孩子留點兒地方,它才好和你一起拜堂?!?/p>
晏琛顧念著孩子,勉強同意,便由陸桓城為他調(diào)整了姿勢,分開雙膝跪著。他又試了一次,這回肚子正好嵌進雙腿之間,順利地拜了下去,興奮地舒出一口氣。
陸桓城瞧他的模樣嬌羞可愛,不禁也笑了,撩衣在他身旁跪下,面朝先祖牌位,朗聲道:“陸家列祖列宗在上,桓城今年二十有五,到了娶妻的年紀。半年前出門遠游,有幸遇著晏琛。他是江北嘉寧縣人,今年十七歲,生性淳善,與我情意相通。今日我娶他為妻,當(dāng)著祖宗的面許下承諾,這一世要與他白頭偕老,愛之,護之,悉心待之,不讓他受一點委屈。晏琛腹中的孩子,將來會繼承祖業(yè),踵事增華,榮昌盛譽。但求祖輩庇蔭,保佑我們平安無恙?!?/p>
他亦是第一次當(dāng)新郎,祠堂里沒有儐相,拜堂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心里不甚清楚,干脆把想說的一股腦兒全說完了。衣袖底下碰碰晏琛的小指,耳語道:“阿琛,祖宗在聽呢,你也說兩句。”
“我,我叫晏琛,我是……”
晏琛匆匆開口,才半句就啞了聲——他的籍貫與出身都是假的,當(dāng)初情勢所迫,對陸桓城撒了謊,如今跪在祠堂里,祖輩都在天上看著,怎么能親口說謊?
祖宗會責(zé)怪的。
他猶豫半晌,小聲懇求陸桓城:“我在心里說,好么?”
陸桓城猜他或許是害羞了,并不強求,體貼地應(yīng)允了。
晏琛便認認真真地跪好,正對先祖牌位,一字一句地在心里道:我叫晏琛,是一根竹子,離書房西窗最近的那一根,高高瘦瘦的,你們從前……大概都見過吧。我化為人形,不為別的,只是心里太喜歡桓城,想與他相守一輩子。之前在外頭時,我對他撒了一個小謊,說我是江北嘉寧縣人,可我是陸家水土養(yǎng)大的,三百年都向著陸家,對桓城沒有一點壞心,你們在天上瞧得明明白白,應(yīng)當(dāng)不會責(zé)怪我吧?今后,我做了陸家的媳婦,一定會好好待他,名門閨秀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請你們……接納我。
晏琛說完了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不敢動,就怕下一瞬天地變色,風(fēng)雨交加,陸家先祖勃然大怒,不肯容他。等了一會兒,沒等來飛沙走石,倒是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似有雨停轉(zhuǎn)晴的跡象。晏琛方才安心,輕聲道:“好了?!?/p>
婚禮很簡略,夫妻都說過了話,就到了拜堂的時候。
陸桓城執(zhí)著晏琛的手,念了一句“一拜天地”,兩人便一同俯身拜下去。窗外云開見日,雨停,風(fēng)止,長廊懸掛的雨簾斷了,少許殘珠順著廊檐,一滴一滴地往下墜。
再念一句“二拜高堂”,兩人齊齊拜下,祠堂的燭火忽然明亮起來,竄到高處,輕盈地躍動,將牌位上鐫刻的名字映得清晰可辨。
陸桓城沒有急著念下一句。
他站起來,把拜墊挪到了晏琛跟前,重新直身跪好,然后深深地凝望著這個喜帕遮面的少年,張口道:“夫妻交拜?!?/p>
這一拜下去,便是禮成,從此陸家十幾代先祖作證,他陸桓城有了妻室,名叫晏琛。不是妾,不是偷,是光明正大的妻子,不容旁人一聲質(zhì)疑。
眉心貼地,磚面冰涼。
陸桓城與晏琛的頭頂輕輕碰在一起,像一個踏實而心安的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