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還沒醒,去抓人的檔頭和緹騎先回來了。剛進門就帶來一個壞消息,那鴇兒已經(jīng)懸梁自盡了。到了云仙樓只瞧見她的尸身,除了脖子沒有掙扎摔打的痕跡,是自個兒吊死的。他冷了臉,恨恨道:“動作倒是快。偌大一個云仙樓,咱家不信只有個鴇兒是伽藍暗樁,篩查所有人,把牙齒拔了,免得她們咬舌自盡,什么刑都好,只管用,務必審出個所以然來。”
沈問行訕訕道:“那個阿雛姑娘也要用刑么?她是夏侯大人的老相識,這詔獄里滾一遭,只怕剩不下半條命。”
沈玦用力捏著腕上的天青石墜角,捏得指尖發(fā)白,“最恨的便是這個女人,若非救了她,阿瀲豈能到這般境地?!?/p>
瞧他這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模樣,大伙兒心里都明白了。敢情表面上是父子,實際是姘頭。不過這種事兒常有,沈玦這般位高權(quán)重,養(yǎng)個小倌兒不稀奇。大家都是心腹,知道裝聾作啞的道理。有個姓白的檔頭拱手道:“屬下還注意到一件事兒,云仙樓這幫妓子都服食了極樂果,雖然現(xiàn)下煙花柳巷之地聚眾服藥很尋常,不過這幫妓子招出來說,她們的極樂果都是那鴇兒給的。”
“看來這鴇兒是個關(guān)鍵,可惜已經(jīng)沒了?!鄙騿栃锌嘀樀馈?/p>
“云仙樓柴房還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是個洗衣裳的小廝,名喚夏侯,也是自己上吊死的。不過我們查了他的戶籍,發(fā)現(xiàn)是假的,大約是在地下黑道買的。此人極有可能也是伽藍暗樁,和鴇兒一樣,被滅口了?!睓n頭又道。
“夏侯?”沈玦蹙了眉頭,“可曾看清臉面,長什么模樣,是不是和夏侯瀲的通緝令一個模樣?可曾化了妝,戴了人皮面具?”
東廠找了持厭許久,這檔頭也是心知肚明,當下便道:“不曾易容,長得也與夏侯大人從前不同,應當不是大人的兄弟?!?/p>
看這模樣,即便云仙樓和伽藍有關(guān)聯(lián),眼下也是斷得干干凈凈了。沈玦踱到花窗前,深深閉了閉眼,“繼續(xù)審,有發(fā)現(xiàn)再來回我?!?/p>
眾人應了聲是,陸陸續(xù)續(xù)出門,沈玦站了半晌,忽然叫住他們,道:“那個叫阿雛的,將她盤問一番,若沒什么貓膩便將她軟禁在云仙樓,不許出門?!?/p>
檔頭們接了話兒,各自去辦差了。
屋子里又靜了下來,沈玦回到里間,撩開賬子瞧夏侯瀲,他沒聲沒響毫無動靜的模樣看得沈玦揪心。沈玦摸他的手,又摸他的臉,哀哀地喚他的名字,“阿瀲、阿瀲,你怎么還不醒?快起來吧,只要你肯醒,我什么都依你。叫大小姐也好,當你媳婦兒也好,都依你了,你想干什么都成。你不是還要帶我去你娘靈前磕頭嗎?眼看天就快亮了,你是不是要食言?”
他不動彈,沈玦躺下來,和他臉貼著臉,他的呼吸很輕,轉(zhuǎn)瞬就要沒了似的。明明早就治好的七月半,好好的怎么又復發(fā)了呢?沈玦閉了眼,鼻子里發(fā)酸。
夜慢慢盡了,天邊亮起來,像點了燈似的,撐起一方天空的光亮。沈玦到后半夜不自覺睡著了,聽見雞叫醒來,剛睜開眼,正對上一雙黑色的眸子。他回了神,做夢似的不敢相信,顫聲問他:“你醒了!感覺怎么樣,可好些了?能動彈么?渴不渴,要不要喝茶?”
夏侯瀲剛要說話,沈玦又手忙腳亂爬起來,高聲喚沈問行,“叫太醫(yī),再過來看看,看還要喝什么藥,毒清了沒有?!?/p>
沈問行披著衣服進來,見夏侯瀲已經(jīng)醒了,喜笑顏開道:“這下好了,可算醒了,你可不知道你這一睡把干爹給急的?!彼盗藥ё樱s出去差人去請?zhí)t(yī)。
趁這空當,沈玦定定地瞧他,看他確實活過來了,心里才后知后覺感到慶幸。他把人抱進懷里,死死摟著才感到真切,人確實回來了,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他眼眶里發(fā)熱,幾乎又要哭出來。夏侯瀲輕輕拍他后背,低低叫了一聲“少爺”。
夏侯瀲剛剛醒,身子還不太利索。沈玦扶他靠在床柱上,一邊揉著他的手,一邊道:“這回得好好補補,你不知道你之前流了多少血,還以為你要瞎了聾了還要啞了,幸虧沒事兒。中午喝了藥再吃點豬肝鴨血什么的,把血都補回來?!?/p>
夏侯瀲“嗯”了一聲,閉上眼,一副還想再睡的模樣。
沈玦卻有點怕他再一睡又醒不過來,便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五年前不是已經(jīng)解了毒么?我猜你是著了誰的道,可你昨兒的吃食都查了遍,什么也沒查出來?!?/p>
夏侯瀲睜了眼,兩眼靜靜望著窗外的熹微的晨光。這寂寂的神色不似他平常有的,沈玦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況味。夏侯瀲看了會兒,轉(zhuǎn)過眼來看沈玦,啞著嗓子道:“少爺,我跟你說件事兒?!?/p>
沈玦的心慢慢揪緊,艱難平穩(wěn)著聲氣兒,問道:“什么事兒?”
夏侯瀲道:“弒心當年給我喝的藥茶,或許是有問題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