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樓羅沒理他，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沈玦對你來說很重要么？”

夏侯瀲愣了一下，答道：“嗯，比性命更重要。”

“那么就勝過我，”迦樓羅收回目光，雙手握刀，深深地蹲伏下去，“以命為賭！”

夏侯瀲將刀帶解開扔在地上，握著步生蓮對著迦樓羅，凄迷的月華灌注在黑刀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冷寂。

“請！”

靜謐的黑夜中兩人悍然相撲，猶如兩只角斗的兇狼。他們的撕咬迅猛又急促，刀光在月下急閃，衣袂在錯位中裂成碎片。沒有人看得清他們的刀勢，只能看見紛揚(yáng)的刀光猶如霜花一般漫天飛舞。

只有夏侯瀲知道敵人有多么的強(qiáng)大?？焖俚妮啍睾谋M了他所有的力氣，他的速度在漸漸減慢，而迦樓羅的速度卻在加快！雪白的刀光中迦樓羅的影子忽然變成模糊的一團(tuán)黑，與此同時他聽見迦樓羅一聲斷喝，長刀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壓在他的頭頂。他在那一刻終于失去了節(jié)奏，步子猛地一滯，步生蓮堪堪架住迦樓羅的刀刃。

然而來不及松一口氣，下一刻迦樓羅忽然出現(xiàn)在他背后，手握著刀柄砸在他的后心。

猶如霹靂重?fù)簦瑒⊥绰由险麄€背部，他摔倒在地，口中有鮮血腥甜的味道。

“牽機(jī)絲可以殺住持，卻殺不了我?！卞葮橇_俯視著他，白瓷面具漠然無情，“你太弱了。”

夏侯瀲掙扎著站起來，迦樓羅迎頭又是一擊，兩把刀相擊，步生蓮發(fā)出凄厲的蜂鳴，仿佛病人垂死的尖叫。

“沒有牽機(jī)絲你竟弱小至此么？”迦樓羅道，“太弱了，你會死，你保護(hù)的人也會死，更不配與我一戰(zhàn)?！?/p>

迦樓羅又是一斬！仿佛千萬只厲鬼啃噬刀刃，夏侯瀲失去了反擊的力量和節(jié)奏，在他的斬?fù)糁胁讲胶笸?。這個恐怖的刺客的力量沉雄如山，在這一刻，他是一只磨牙吮血的兇狼，而夏侯瀲只是一只垂死的病獸。

要輸了，要輸了！夏侯瀲無計(jì)可施，他們的力量太過懸殊，猶如天壤之別。這個男人的力量猶如鬼神，凡人要如何贏過鬼神！

迦樓羅還要再斬，陰冷的長刀在月下劃出一線，刀尖冷如寒霜。

“住手！”身后忽然響起一聲厲喝，迦樓羅轉(zhuǎn)過身，看見沈玦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沈玦咬著牙道：“我跟你打！”

“督主！”緹騎紛紛護(hù)在他身前。

迦樓羅遙遙望著他，忽然轉(zhuǎn)過身，朝他走過去。

“喂……”夏侯瀲吐了一口血痰，擦著嘴站起來，“你的敵人是我，我不會輸，也不會死，”夏侯瀲重新恢復(fù)了進(jìn)攻的姿態(tài)，黑刀旁的雙眸鋒利得仿佛可以斬碎一切，“我們，再來！”

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在黑面佛頂?shù)臍q月，一次又一次趴下，一次又一次爬起來，一次又一次嘶吼“再來”。雙手在刀柄的磨礪中生出厚厚的繭子，身體在摔打中傷痕滿布。風(fēng)雪之中一個沉默的刺客站在他的身前，寂靜如古鏡的眸子注視著他，在哀風(fēng)中送出絕強(qiáng)的一刀。

時光仿佛是一個圈，流轉(zhuǎn)著又回到原地。

他忽然記起很多年前在湛藍(lán)星空下那個刺客對他說的話——“別擔(dān)心小瀲，如果你的刀可以斬破黑夜，那么它便是無堅(jiān)不摧。”

迦樓羅停下步子轉(zhuǎn)過頭，曾經(jīng)在他手里毫無反擊之力的青年忽然變了，有什么洶涌的東西在夏侯瀲的身體里重新燃燒起來。迦樓羅握緊刀，微微下蹲，低聲道：“伽藍(lán)刀·逆字一心斬?！?/p>

夏侯瀲也同樣蹲伏下去，黑刀橫于胸前，“伽藍(lán)刀·逆字一心斬?！?/p>

兩個人同時開始對沖，破裂的衣袖帶著呼嘯的夜風(fēng)，宛轉(zhuǎn)的蕭聲在他們之中哀婉地流淌。他們像兩只飛蛾，無聲地在夜空中飛行。

倘若手中之刃是為摯愛所揮，它是否便可以斬破最深的黑夜，從此冰火難侵，無堅(jiān)不摧？

沉如生鐵的黑暗中兩個人劃過一線，刀刃斬風(fēng)的呼嘯聲戛然而止。沈玦和其他人看見兩道黑色的影子相背而立，靜寂得像兩座礁石。沉寂中人們聽見“哢”的一聲響，是什么裂開了。迦樓羅臉上的面具忽然碎成了兩半，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碎發(fā)飛揚(yáng)，人們終于看清了藏在面具之后的那張臉。他有一雙大而黑的眸子，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雙唇，右耳上有一點(diǎn)螢光，在黑暗中微微閃亮。

“喂，持厭，”夏侯瀲扛著刀轉(zhuǎn)過身來，“我現(xiàn)在夠格了吧?！?/p>

“勉強(qiáng)?！?/p>

“你大爺?shù)模率诌@么狠，差點(diǎn)以為你真要宰了我?！毕暮顬嚾嘀绫潮г?。

持厭伸手揉了揉他的背，夏侯瀲痛得吱哇亂叫。

沈玦嘆了一口氣，“別廢話了，他們出來了?！?/p>

林間薄霧里，八個黑衣瓷面的刺客緩緩走出，如同夜里的幽靈現(xiàn)出了真身。

沈問行還蒙在鼓里摸不著頭腦，“這……這怎么回事？他是持厭??？還有，怎么又來一波刺客？”

“你沒注意到蕭聲停了么？”沈玦淡淡道，“他們是鞘，不過現(xiàn)在是刀了?！?/p>

夏侯瀲和持厭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朝刺客們走過去，人們這才發(fā)現(xiàn)月光下他們二人的背影一模一樣，同樣的高挑修長，同樣的兇煞如狼。他們邁著一致的步伐緩緩前進(jìn)，黑刀和剎那在月下是彎彎的一弧，流淌著妖異的光澤，如同女人秀麗的眉宇。

夏侯瀲舔舔牙齒，眸中血色浮現(xiàn)，“我們兄弟倆送諸位……往生極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