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讀的怎么樣了?”
“如今已熟讀萬卷……”
“什么時候參試?”
“預備在……”
“殿試后去何方上任?”
“呃……”
“何時說親?娶誰家小姐?生幾個孫子?先生男還是先生女?上誰家私塾?請哪位先生?孫子何時開蒙?何時參試?將來何處做官?”
狄仁杰:“……”
謝云咄咄逼人:“三代之后何地置業(yè)?長安居之不易,安家落戶購置產(chǎn)業(yè)的錢財可準備好了?嫁孫女的嫁妝可預備好了?娶孫媳婦的聘禮錢可攢好了?”
狄仁杰:“……”
謝云輕蔑道:“看來國老自己家的事尚未料理清楚嘛。既然如此就別管陛下何時婚娶了,說不定陛下比你還先生出孫子來呢?!?/p>
狄仁杰被這強盜邏輯驚得目瞪口呆,皇帝不顧形象,奮然鼓掌喝彩:“說得好!”
謝統(tǒng)領翻了個風度翩翩的白眼兒,一把拉過皇帝,在戴相的殷勤相送下趾高氣昂地走了。
神龍五年,皇帝下旨過繼冀王第三子隆基,封為楚王。
數(shù)年后,皇帝仍無所出,下詔立楚王為儲。
冬去春來,光影變換。大明宮屹立在皚皚藍天之下,琉璃磚瓦映照著許多年來的風流云轉。
車馬九門來擾擾,行人莫羨長安道,丹禁漏聲衢鼓報,催昏曉。長安城里人先老。
人總歸是有生老病死的。延和元年,長安城中響起洪亮的鐘聲,十二響久久不絕,在萬頃余暉中傳遍了神州大地。
——那是喪鐘。
當今駕崩了。
轟——隆——
帝陵關閉時在深邃的地道中響起連環(huán)轟響。大地不住顫動,半晌終于漸漸平息,傍晚的風穿過平原,在余暉中帶起無數(shù)雜草。
剛從太子晉升上來的新帝站在帝陵入口,撩起袍裾,一腳踩在白玉石階上,用手對自己扇了幾下:“噯——總算折騰完了,可累死朕了!”
小內侍忙著打扇遞水,卻被新帝隨便擺手推開,他瞇起眼睛望向落日中沉寂的皇陵,臉上似乎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仿佛是傷感和懷念,又夾雜著更多更復雜的,甚至稱得上是欣慰的神色。
心腹內侍誤解了他這種情緒,往身后不遠處望了一眼,低聲提醒:“陛、陛下,后邊兒還有人瞧著呢,您這時候還是……”
李隆基說:“哎,你懂什么呀。先皇要是在天有靈,可不想看到所有人假模假式的哭臉兒?!?/p>
小內侍一愣,只見新帝又沉默了,半晌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知道先皇怎么能撐到現(xiàn)在的?”
“——哎?”
“先皇最后拖成那樣了,連棺槨都備好了,所有御醫(yī)都讓我們要隨時準備好……卻硬是熬到了謝云壽終正寢后一天才咽氣。你知道為什么嗎?”
小內侍偷覷李隆基的臉色,卻見他在余暉中神情晦暗不清。內侍小心翼翼說:“小的……小的不知道哇。”
李隆基說:“因為卑不動尊。要是先皇沒撐到那時候,棺槨進去后皇陵一封,就算是我也沒法再開皇陵,把謝云給葬進去了?!?/p>
小內侍霎時動容,半晌沒說出話來。
先皇崩逝前,太子在病榻前指天畫地,發(fā)誓會遵從遺愿用合葬棺。果然他沒有違背自己的誓言,先皇這邊一閉眼,那邊無數(shù)宗室跳出來反對這不合禮儀的喪葬規(guī)格,都被新帝強力鎮(zhèn)壓下去了。
“所以先皇很開心的?!崩盥』卣f,“他這一生修過佛,打過仗,當過奴隸,也做過將軍。塞外萬里荒漠和長安九五至尊都經(jīng)歷過,不論他身處哪里,是什么身份,謝云都一直在他身邊,死后亦然?!?/p>
“這樣傳奇的人生,當它結束的時候,是不需要別人扯著嗓子干嚎來彰顯悲傷的?!毙碌坜D過身,拍拍袖口說:“走吧?!?/p>
斜陽綿延千里,猶如從天際潑下濃郁的金水,將地平線染成無盡輝煌。大唐年輕的新帝緩緩走向遠處車馬,在啟程前撩開車簾,向暮色中的皇陵望去。
平原盡頭,層林盡染。玉階下兩道身影并肩而立,在風中最后向他揮了揮手,隨即轉身依偎著走向幽暗的陵寢深處。
“……再見了,”新帝小聲說。
他放下車簾,遠方長安城門恢弘,大明宮在最后一道夕陽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