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景靈背后映照進來,穿過重重紗簟,將謝云半邊身體暈染在銀白色的光影里。
景靈慢慢瞇起眼睛:“——那你通常算幾品?”
“我不干這種事,”謝云懶洋洋道,“這世上跪著求我看他們一眼的人太多了。”
“哈哈哈——”
景靈倏而大笑,只是那聲音里卻毫無半點笑意,聽著只讓人心膽俱寒:“說得好!果然心思狡詐這四字斷語不是假的!——你們下去吧?!?/p>
景靈一揮手,屋子角落里的黑衣殺手齊刷刷欠身,隨即在黑暗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隨即他笑容一收,如貓捉耗子般緊盯謝云,一字一句問:“那如果我告訴你,這不叫偷香竊玉,而是叫——報復——呢?”
謝云說:“我不記得在這方面哪里得罪過你?!?/p>
景靈漂亮的臉上帶著那種毫不掩飾的,混合著狡黠和殘忍的神情,奪魂鉤輕輕一挑,便把謝云胸前白綃衣袍紐襻撕開,露出了鎖骨到胸前的光裸皮膚。
緊接著他伸出手,卻沒有碰其他地方,直接按在了謝云耳后。
那一小塊肌膚柔軟溫熱,透過指尖可以感知,脈搏正一下下穩(wěn)定地跳動著。
景靈心下難以遏制地掠過一片狐疑。
——竟然空空蕩蕩,沒有一絲內(nèi)力。
?
怎么可能?
景靈臉上陰晴不定,片刻后突然手指順著謝云側(cè)頸往下移,直至按在他咽喉上:“你這是被人封了氣海劫持來的,還是又走火入魔了?”
謝云誠懇道:“搞錯了吧少俠,我什么時候走火入魔過,在下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唔……”
景靈卡在他咽喉上的粗糙有力的拇指驟然下按,謝云立刻失聲,片刻后面色開始漸漸發(fā)紅。
“你說,要是你這副模樣擱在神鬼門會怎么樣?!本办`饒有興致道:“我該不該先好好消受你一下,然后再把你弄回去神鬼門,試試看會發(fā)生什么事?”
“……”
謝云眼底似乎汪了水,昏暗中粼粼泛光。
景靈呼吸有些急促,慢慢俯下身來。他眉宇間夾雜著桀驁的狠色,月色下精悍的身軀帶來一種難言的壓迫感,靠近便傳來火熱的體溫。
謝云垂下眼睫,擱在身側(cè)的手無聲無息抬起。
啪!
景靈耳側(cè)遭受重擊,頭腦瞬間一麻,整個人不受控制地軟倒——那只是剎那間的事,他反應也極快,當即提氣撐住身體,但電光石火間手上奪魂鉤已被謝云抽去。
景靈悶聲一哼,五指成爪反手去奪!
然而謝云似乎早已預料到他的動作,在躲避的同時,順著他的手臂經(jīng)絡啪啪啪點了數(shù)處大穴——景靈手臂瞬間一沉無法抬起,登時大怒,張口就要厲喝,下一刻謝云已翻身跨坐在了他脊背上,鉤尖閃電般對準了他后頸!
“現(xiàn)在是誰消受誰?”謝云戲謔道。
“……”
景靈微微喘息。剛才那一系列反擊簡直可以用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來形容,連他這樣精于暗殺的老手都能著道,簡直是……
“這叫什么?”景靈問:“剛才那一招?”
這次輪到謝云俯身在他耳邊,笑道:“叫實戰(zhàn)經(jīng)驗。年輕人,你要學的還多著呢?!?/p>
他說話時氣息帶著一點點的,略微潮濕的溫熱。
景靈深吸口氣,突然嘶啞地笑了聲:
“前輩,不管再豐富的經(jīng)驗,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是沒用的,你不知道么?”
謝云目光微緊,下一刻景靈突然提氣、內(nèi)力暴吐,剎那間背部肌肉繃緊擰身,在鉤尖劃破他后頸皮膚鮮血濺出的同一時刻,伸手攥住了謝云手腕!
卡!
謝云毫無內(nèi)力護身,腕骨卡擦錯位,奪魂鉤脫手而出。
景靈當空接住鐵鉤,硬生生沖破穴道鉗制,轟然一聲重響把謝云按回在了榻上!
砰——!
那一按重量簡直能把人全身骨骼震碎,謝云眼前發(fā)黑,耳朵里嗡嗡震響,大股腥甜涌上咽喉,足足有半晌無法聽到任何聲音。
那感覺真是跟魂魄離體了差不多,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失去意識,或者已經(jīng)昏厥過去然后又被劇痛刺激醒了。
足足過了很久他才勉強聽見耳邊有人說話,那聲音忽近忽遠,但其實是因為他耳朵里充了血的緣故:“沒想到還真有這一天……”
“……想想早年在神鬼門的時候,前輩你自己也預料不到吧……”
謝云胸膛急促起伏,手腕顫抖,似乎想抬起手指,但緊接著被景靈抓住手指握在掌心里,如同貓抓耗子般漸漸使力,直到指關(guān)節(jié)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咯咯聲。
“我猜這該是下品。”景靈遺憾道,俯下身。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窗欞轟然巨響,整塊碎裂,一道黑影在漫天木屑和玉珠中飛進房內(nèi),光當摔倒在了地上!
箱柜擺設被稀里嘩啦撞翻一地,景靈驟然回頭,只見地上狼狽不堪的赫然是自己現(xiàn)在守在屋外的手下。
緊接著門被一道劍氣劈開,門板當空橫飛過來,被景靈一拳擊得粉碎。透過無數(shù)碎裂的木塊,只見森寒劍光當頭向自己劈下——
鏘!
千鈞一發(fā)之際,景靈擰身振臂,奪魂鉤橫劈而出,重重擋住了迎面斬來的刀鋒!
金屬交激的巨響震人欲聾,內(nèi)力碰撞、火星迸濺,兩把兵器都因極度僵持而微微顫抖,刀身上映出了景靈陰沉的雙眼:“和尚,佛祖沒教過你少管世人尋歡作樂?”
單超迅速瞥了眼他身后榻上的謝云,只見“龍姑娘”勉強攏著衣襟坐起身,心中定了定,冷冷道:“施主,你爹沒教過你尋歡作樂應該是兩個人,只顧自己一個是要挨揍的嗎?”
景靈大怒:“你!”
那一聲未盡,他猛然發(fā)力,只聽刀鋒與鐵鉤劇烈摩擦,鉤尖竟在刺耳的聲響中硬生生劃過了刀脊。
——長刀是單超剛才從神鬼門手里奪的,被奪魂鉤一劃,竟然瞬間龜裂,嘩啦一聲斷成了幾節(jié)!
單超連吭聲都沒有,直接棄刀后掠,整個人瞬間就退出了門。果不其然景靈是殺手出身的個性,半點都沒猶豫就緊追著沖了出去,直至庭院中單超再無可退,景靈整個人如猛禽當空撲下,直逼到他面前,同時反手從脊背上取下了另一把奪魂鉤。
雙鉤交錯,直釘喉頭,如死神的彎鐮凌空而下:
“給我去死——!”
當!
其實應該是兩聲,但因為時間分毫不差,所以聽起來只有一聲而已。
景靈瞳孔微縮,眼底映出兩把長劍,正左右抵住了自己的奪魂鉤——
剛才千鈞一發(fā)之際,單超回轉(zhuǎn)雙手,抽出背后交叉的龍源太阿,穩(wěn)穩(wěn)架住了自己力可破碑的一擊!
雙劍外破布被盡數(shù)震裂,露出了里面大片的白鮫皮劍鞘,那樣子看上去甚至有點滑稽。然而景靈卻能清晰感覺到從皮鞘中傳來的劍意冰涼透骨、蒼勁遒煉,如晨鐘暮鼓般震人發(fā)聵,又如長河奔涌般永無止境,正一波緊接著一波,向著自己心脈直逼而來。
景靈呼吸窒住,心知不好,咬牙撤鉤飛速退后:“——你不可能是和尚!”
他“當!”一聲將鐵鉤重重砸在地上,借此穩(wěn)住身形,喝道:“你到底是哪門哪派出來的?!”
與此同時,房內(nèi)。
謝云抓住自己手腕,喀拉一擰,腕骨正位。
他精疲力盡地呼出一口氣,然而那口氣沒完全出來就化作了一陣猛烈巨咳。半晌咳嗽終于在眩暈中勉強止住,謝云喘息著翻身下床,定了定神。
雖然手指尚在輕微顫抖,但他仍然仔仔細細地、一絲不茍地把衣袍腰帶系了系緊。
神鬼門那倒霉殺手還躺在地上人事不知,謝云從他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拔鞘后一看鋒刃帶藍,明顯淬過毒,便順手抹了那殺手的脖子,起身走向門口。
——咯!咯!
他每走一步,身形就相應發(fā)生一處變化:腿骨變長,肩膀變寬,胸肋、腰胯都相應增長;整個人似乎舒展開來,憑空變高了數(shù)寸!
最后一步落在門前時,他脊椎處卡的一聲,仿佛最后一塊骨頭定了型。
大內(nèi)第一高手、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謝云深吸了口氣,冷漠的側(cè)臉在月光中深邃分明,一只手抬起,伸向通往庭院中正相互對峙的單超和景靈的房門——
“來人?。∽咚?!”
宅院驟然燈火大亮,無數(shù)腳步響起,人群驚呼慘叫聲此起彼伏:“走水了走水了!”
“快!快救火!大小姐在里面!”
“不好啦!快來人,大小姐被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