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閣老府上祖?zhèn)餮┥徎ú⒎翘撗?,確實是有的,只是被盜走了。而第二天有毒的酸果湯共有三個人喝,你跟太子都毒性發(fā)作,只有我沒事,并不是因為我喝得最少?!?/p>
單超緩緩道:“——乃是因為劉閣老府上那朵雪蓮花,是被我吃了的緣故?!?/p>
溫泉邊的小榭里有張榻,侍女鋪上白狐裘作墊,謝云看都沒看單超:“哦,你上哪兒吃的?”
“頭天深夜中正大街,你給了我一碗熱茶,想必雪蓮花就溶在水里吧。至于什么金燕樓的頭牌花魁,根本就是你……”
“人想得多活不長。”謝云打斷了他:“有空惦記花魁,不如琢磨點有用的東西?!?/p>
這簡直強詞奪理,完全只是不想聽單超下面問為什么。單超嘴角微微一扯,從善如流道:“是,我沒想花魁,想的是師父你——”
“……想我什么?”
這次終于輪到謝云意外了。單超瞇起眼睛,瀟灑地舉了舉手中的玉杯:“我在想,師父你金堂白馬、安享風流,那當年在漠北苦寒之地一待數(shù)年,其實心里也煎熬得很吧?”
謝云失笑,繼而抬手隔空點了點單超。
那個動作很玩味,似乎有點既不甘心又無可奈何,還有點訓斥的意思,單超頓時感覺到一絲微妙揚眉吐氣。
然而他這口氣還沒順完,突然只見謝云抽下衣帶,振臂一揮——
柔軟的絲帶呼嘯生風,靈蛇般當頭卷來,單超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就被它閃電般卷住咽喉,狠狠一拉!
——砰!
溫泉水花四濺,單超連出聲都來不及,就當頭栽進了水里!
“咕嚕嚕嚕……”單超從水底掙扎上來,狼狽不堪地吐了口水,對謝云怒目而視。
謝云抱臂站在白玉池邊,居高臨下的眼神滿是揶揄:“不用謝,徒弟。這水是宮中華清池挖了個管道直接引過來的,據(jù)說延年益壽能治百病,你就好好泡一會吧。”
“……”單超怒道:“我沒有病……”
“但你臟,”謝云說。
從江南風塵仆仆趕來京城,一路風馳電掣、星夜兼程,從沒在客棧要過上房洗過澡的單超突然之間沒了言語。
謝云轉身就走。
“等等!”單超突然道:“你剛才說什么?你叫我徒弟——”
謝云說:“你跪下來叫爺爺,我還能應你聲孫子,要不要試試?”
單超登時無言以對,謝云頭也不回,飄然而去。
侍女已經(jīng)在小榭中鋪好軟榻,點上香薰,親手擺了幾碟點心。謝云舒舒服服俯臥在白狐裘上,那侍女便在他后頸及肩膀上推拿揉按起來,手法嫻熟異常,一路順著經(jīng)絡而下,明顯是專門受過訓練的。
單超泡在溫泉水里靜靜看著,只聽侍女輕聲道:“統(tǒng)領經(jīng)脈凝澀,結梗甚多,似乎非常受損,最近還是盡量別動武比較好。”
謝云“唔”了一聲,片刻后道:“重點?!?/p>
侍女加大手勁,約莫半盞茶工夫,又聽謝云模糊道:“再重點?!?/p>
清晨微風穿過亭臺樓閣,水榭中輕紗揚起,暖香飄散。
侍女發(fā)覺謝云的呼吸起伏漸漸趨于平緩,便收手站起身,輕手輕腳地走了。
“……”
單超泡在溫泉里,看著眼前富麗繁茂的花園,精巧雅致的水榭,以及不遠處俯躺在狐裘軟榻上安靜睡著了的謝云,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特別荒謬又不真實的感覺。
他設想過來到謝府求見會產(chǎn)生幾種可能,最壞的是直接被關起來,最好的也不過是勉強進門,見一面問幾句話,然后被謝云趕出來睡大街。
無論如何都不會是這種,待在謝府內(nèi)院的溫泉里,眼睜睜看著禁軍統(tǒng)領在數(shù)步之遙,就那么隨便地睡著了。
單超站起身走到池邊,盡量不發(fā)出水聲地跨過玉石壁,隨手濕淋淋的僧袍丟在地上。剛才小丫鬟捧來的金盤上還有浴巾衣袍等物似乎是干凈的,單超便草草擦了幾把穿好衣服,突然感覺全身上下經(jīng)脈穴道確實舒張開來,有種難以言喻的愜意。
他走上水榭,謝云沒有動靜,在榻上發(fā)出深長的呼吸。
單超絲毫不懷疑,如果現(xiàn)在花園中突然躥出個刺客要來取謝云性命的話,在侍衛(wèi)趕來之前,刺客的頭便會被謝云活生生擰下來扔在地上。
然而至少在這一刻,禁軍統(tǒng)領睡著的模樣是非常恬靜安詳?shù)?,可能還有一點點難以發(fā)覺的疲憊。
單超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在干什么。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走上前站在榻邊,伸手按在謝云后肩的經(jīng)絡上開始揉按了。
——單超沒學過按摩,不過習武之人手勁大,內(nèi)力通過掌心被浸潤到皮膚之下的經(jīng)脈里,產(chǎn)生了一種微微溫熱的觸感,凝澀受損的經(jīng)絡也隨著內(nèi)力的灌注而慢慢舒展開。
謝云發(fā)出一聲低微的呢喃。
禁軍統(tǒng)領體格并不強壯,或者說單超直到這時才突然發(fā)現(xiàn)他比一般人都單薄些,肌肉線條全然不賁張,薄薄貼著骨骼,因為勁瘦的緣故倒有種修長優(yōu)美的觀感。
單超順著脊椎一點點往下按到側腰,在腰線最深陷的地方停住了。
“唔……”謝云長長伸了個懶腰,沙啞道:“伺候得不錯?!?/p>
他起身下榻,單超也隨之退到一邊,不知為何腳步有些倉促,差點撞翻了水榭角落里的白瓷花囊。
“怎么?”
“……沒什么,”單超深吸了口氣,冷冷道:“徒弟伺候師父,應該的。”
謝云付之以一哂:“即便你哪天登基稱帝了,伺候我都是應該的?!?/p>
單超完全不知道該作何言語,幸虧謝云沒有在這么大逆不道的話題上繼續(xù)下去。他理了理衣襟,頭也不回走出水榭,招手叫來侍女吩咐道:“去叫車馬,給那和尚準備一身出門的東西?!?/p>
侍女領命而去,單超愕然道:“去……干什么?”
“跟我進宮獻藥,”謝云直截了當回答,嘲諷的目光從水榭外投來:“——太子等雪蓮花等得油盡燈枯,而你也不知道在路上逛窯子還是生孩子去了,拖到今天才來長安,知不知道耽誤了所有人多少正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