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6：

正如溫世頓所猜想的那樣，亞當號的確具備有獨立思考決策的能力。

這一能力的得來并非全部出于人為的因素——從代表了人類目前最高武備科技水平的三大軍團主艦：曙光號、雷霆號和流霜號均未能達到這一水平上，就能看得出來。

事實上，這艘充滿了傳奇色彩的星艦并沒有由人類去操控，甚至其上連一位人類艦員都沒有。

數(shù)百年來，它一直獨自逡巡在中央星域中，兢兢業(yè)業(yè)地完成著守護人類腹地的職能。而對它的調(diào)動，則需要議會議長、國防部長和軍部統(tǒng)帥長三人共同簽署相關文件，才能得到它的認可。

當調(diào)動文件送到統(tǒng)帥長馬歇爾手中時，這位軍部高層中年齡最大的老人默然地面對著那份已經(jīng)有了艾登和雅各布簽章的文件，像是一根失去了全部生命力的枯木一樣，半天都沒有做出什么反應。

在他面前的兩塊光屏上，左側的是咄咄逼人的艾登，右側的則是冷漠以對的雅各布。

兩個人都沒有出言相逼，然而這種無聲的凝視卻能帶來更大的壓力。

“聯(lián)邦的明天……”老統(tǒng)帥長極低極低地說出了這五個字，聲音嘶啞得像是枯樹皮一樣擦痛。

他動作緩慢地摸出了象征統(tǒng)帥長身份的電子簽章，顫抖著手將其蓋在了將要發(fā)給亞當號的調(diào)遣文件上。

就在文件被簽署的剎那，議長和國防部長不約而同地掐斷了通訊。

接著，老人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穿透過逐漸黯淡下來的光屏，在光潔的地板上留下了大灘象征著不祥的污跡。

“父親！”因為父親最近身體每況愈下而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地照顧著的小兒子撲了上來，一邊扶住了老人向后跌倒的身體，一邊著急地大聲地呼喚著：“醫(yī)生??！醫(yī)生！?。　?/p>

“……”馬歇爾吐出了一串語焉不詳?shù)脑捳Z。

“您說什么？是哪里又在不舒服嗎？”兒子擔心地問。

馬歇爾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極輕極弱地說：“……看不見了……”

“您的眼睛看不見了？”兒子把老人攔腰抱起，匆忙地向臥室里的床鋪走去，“人都哪兒去了？快點兒讓醫(yī)生就位！”

今日的統(tǒng)帥長府上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來來往往的仆從、緊急待命的醫(yī)生、聞訊趕來的家人……熙攘涌動著紛亂不已，連荊棘軍團叛出聯(lián)邦這種大事，都沒有一個人去提及。

自然也沒有誰知道，病榻上掙扎續(xù)命的老人，昏迷之前說出口的那句話是——

“聯(lián)邦的明天……看不見了……”

宇宙歷四千一百三十七年十一月二日夜，憲兵部派遣執(zhí)法隊前往聯(lián)邦三星上將、荊棘軍團軍團長魯?shù)婪?奧法里斯家中，以“協(xié)助調(diào)查”為名義，意圖對包括將軍及其伴侶還有在場的幾位軍團高級軍團進行拘禁，期間發(fā)生了影響惡劣的言語和肢體沖突。當時有不少民眾在場圍觀，群情激昂之下和某位率先動手的軍官一起對憲兵部執(zhí)法隊進行了暴力抗法，隨后一路護送將軍等人登上了厄俄斯號。

數(shù)個小時后，由議會和軍部派出的日曜軍團、輝星軍團，匯合聯(lián)邦目前武備力量最為強大的亞當號，共同對厄俄斯號和可能出現(xiàn)的曙光號進行平叛……然而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是，亞當號臨陣倒戈，將原本對向厄俄斯號那發(fā)僅作威懾之用的主炮填能，重重地擊向了日曜軍團的主艦流霜號。

亞當號轟出的這一炮，正式標志著發(fā)生在中央星域中、六百年以來的……

內(nèi)戰(zhàn)再次爆發(fā)。

進入大宇宙時代四千多年來，人類聯(lián)邦內(nèi)發(fā)生的戰(zhàn)爭可以說得上數(shù)不勝數(shù)，然而爆發(fā)在中央星域中的內(nèi)戰(zhàn)卻屈指可數(shù)。

距今最近的一次，便是六百多年前日曜軍團軍團長席爾維?李斯特的個人反叛行為。

而此次荊棘軍團的反叛，似乎將這歷史的一幕重現(xiàn)了。

……不，應該是更甚。

溫世頓完全沒有想到亞當號會將炮口調(diào)向自己，所以在突然間的心生警兆之下，只來得命令星艦張開了未能開至最大質(zhì)子防護罩。

接著，拖曳著灼耀尾翼的炮火就熱情洋溢地撞進了流霜號的懷抱！

凄厲的警報聲和劇烈的搖動襲擊了整艘星艦，溫世頓抓緊了指揮椅的扶手勉強固定住自己，努力地抑制住此刻產(chǎn)生的暴怒。

“匯報損傷情況流霜！”他厲聲喝道。

“目前防護罩能量下降至52%、已重新充能完畢，8號輔助引擎損毀，側翼R-3號炮火艙被擊穿、所引發(fā)的輕微連爆已得到控制，能源線路損毀程度預計可修復……”流霜的聲線更像是一個充滿了活力的少年，當然和曙光相比還是要成熟一點，“看來前輩還是留了手的嘛！主人，我們要不要反擊？”

溫世頓重重地吐出了一口壓在胸中的一口濁氣：“……先不要輕舉妄動，保存實力為上?！?/p>

在仙王座星系的最外緣，射出了星艦主炮后的亞當號在所有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緩緩地將自己巨大的艦體從另外兩艘星艦中排越而出，以一種再明顯不過的保護姿態(tài)橫陳在厄俄斯號面前——后者跟它相比，就像是被放在實體旁側的等比例模型玩具一樣。

接著，亞當號又升起了一根粗大的主炮管，意圖甚明地鎖定了距其不遠的雷霆號。

康納德無比崇拜地看向夏佐：“………………你是怎么做到的！”

夏佐對這個結果也很是茫然：“我……不知道啊?！?/p>

之前那股激蕩的情緒來得迅速而猛烈，并且隨著那束稍瞬即逝的光芒而一同消散在感官中……似乎從未出現(xiàn)一樣。

但是夏佐就是知道，此前發(fā)生的一幕不僅是確鑿存在的，而且從他這里帶走了一些無可名狀的什么東西。

厄俄斯號的屏蔽和防護系統(tǒng)在面對亞當號這種超級星艦時，幾乎可以用“毫不設防”來形容。

所以，來自亞當號的通訊信號沒遇到什么阻擋地暢通而入，直直地在厄俄斯號的主控光屏上顯示了出來：

“你好。”

誰都沒有料到會是這兩個字。

“亞當號？”魯?shù)婪騿柍隽诉@樣一個明知答案的問題。

然而卻沒有得到回答。

“你是亞當號？”夏佐重復了一遍自家男人的問題。

這次，光屏上的“你好”這兩個字變了：

“我是夏娃號?！?/p>

夏佐：“！??！”

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一起停滯了。

而這個回答顯而易見地驚呆了艦橋指揮艙里的所有人，尤其是他們都清清楚楚地知道那艘威武地擋在自己面前的星艦是亞當號無疑。

似乎察覺到自己這個回答也有些出人意料，光屏上的文字又一變：

“或者說，我現(xiàn)在既是夏娃號也是亞當號，不過很快就是夏娃號了……你們趁這個機會不先離開嗎？”

“也對，”夏佐點了點頭，“那我們先走了?！?/p>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康納德大驚。

“先去和曙光匯合。”魯?shù)婪蛘f，顯然很贊同夏佐的觀點。

而在厄俄斯號調(diào)轉航向急速離去之前，夏佐認真地對著仍處于通訊狀態(tài)中的光屏說：“你還會來找我們的吧？”

“是的，我會去找你的，我的孩子?！卑炎约悍Q作“既是夏娃號也是亞當號”的星艦這樣回答道。

可想而知的是，亞當號的倒戈一擊像是迎面給了艾登和雅各布一個大耳光，抽得兩位大佬火冒三丈、眼冒金星。

“怎么會這樣？！”艾登憤怒地質(zhì)問道。

“派出亞當號出擊可是您的主意?！毖鸥鞑紱鰶龅匕阉@句質(zhì)問頂了回去。

“……”艾登一時無語，“它一向不是非常忠于聯(lián)邦的嗎？”

雅各布突然想起了一個細節(jié)：“等等……你還記不記得那個Omega？”

“那個反叛家族后代的Omega？”艾登并沒有忘記夏佐，“跟他有什么關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亞當號還是剿滅那個反叛家族的頭號功臣吧？”

雅各布沒有再說什么，但他卻在心中升起了一個大大的疑問：根據(jù)他的調(diào)查，如果沒有出錯的話，那個家族最擅長的是生物能領域……這么說來，眼前這個局面，難道是……！

不……不可能，部長將這個猜測壓回到腦海中，如果說是源于六百年前的謀劃，也太過駭人聽聞了一點兒。

“一定是亞當號被傳染了病毒！”艾登用一種不容辯駁的語氣說，“我早就說過了，星艦不用人來駕駛早晚會出大亂子！那些擬人智能根本不是人，也不配享有所謂的平等人權……它們只是工具！只是被使用的工具！一定要擺清楚自己的位置！”

但是這次雅各布并未向往常一樣，對他這種隨想隨發(fā)的觀點做出任何附和之語。

因為魯?shù)婪虻耐蝗慌烟雍蛠啴斕柕牡垢暌粨簟瓗Ыo這位部長了很大的不確定感和不再一切勝券在握的危機感。

——也許，要加快一點前行的腳步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艾登反而說中了部分事實，雖然并不精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