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早春多雨,淅淅瀝瀝,綿綿密密。
似席卷天幕的一方輕紗,將京兆府正堂的空院攏了個透。
正堂前的一處石階上,京兆府的主簿梁未平來回邁著焦急的碎步,將這潤物細(xì)無聲的春雨都踏得煩躁了幾分。
“梁主簿,”身后傳來京兆府小廝的問詢,“蘇大人的馬車已經(jīng)停在府門口了……”
“知道了?!绷何雌叫念^一緊,順手牽起袖子拭掉額頭上的一層細(xì)汗。
今日是大理寺奉命要從京兆府,接過年前那樁連環(huán)奸殺案的日子。
梁未平早料知此案重大,卻也沒想皇上竟然吩咐自己的親外甥,大理寺卿蘇陌憶,親自前往京兆府交接。
如今這尊大佛業(yè)已行至門口,一直負(fù)責(zé)此案記錄的小錄事林晚卿,居然還未出現(xiàn)。
官大一級壓死人。
就算是普通案子,也斷沒有主審等錄事的理,更別說今日這屋里坐著的,可是名滿盛京,神鬼不懼的南朝第一酷吏蘇陌憶……
他汗淋淋的掌心在廣袖上蹭了蹭,伸長了脖子再往石階下看了看。
“梁,梁主簿!”
細(xì)雨迷蒙之中,遠(yuǎn)處依稀奔來一個瘦弱的身影。
她那一身淺灰色的衙門衣袍,因為沾染了雨水,斑斑駁駁地深一塊淺一塊。膝蓋的地方,有兩團(tuán)泥水印,看起來狼狽且落魄。
“梁主簿!”
“去哪兒了?。?!”
還沒等林晚卿開口解釋,梁未平隱忍的怒火就噴了他個滿頭滿臉。
她好似早有預(yù)見,熟練地往一旁閃身,隨即竊竊地掀起眼皮看向梁未平,倒是有點理虧的模樣。
“路上,路上遇到點事,耽擱了一下?!?
梁未平這時才顧得上看林晚卿。
原本就冷白的小臉淋了雨,汗毛上白白地鋪上一層小水珠,更加蒼白了幾分。又長又密的睫羽微微上翹,掛著兩粒晶瑩的雨滴,將落未落。睫毛下那一對黑亮明媚的杏眼微芒躍動,透出點點歉意和俏皮的笑。
讓人一看就丟了所有脾氣。
活了快叁十歲,這還是他第一次見一個男人長得如此妖孽。若不是她脖頸前的那塊喉結(jié),梁未平還真想親自驗一驗。
思緒被打斷,想發(fā)的火也沒了蹤影。
“擦擦臉!”梁未平?jīng)]好氣地從腰間摸出一張手巾,拍到了林晚卿的臉上。
林晚卿明知理虧,也不惱,笑嘻嘻地接過手巾,胡亂擦了兩下臉,又彎腰去擦膝蓋上的泥水。
“被馬還是被車撞了???”梁未平?jīng)]好氣地問。
“不是,”林晚卿埋著頭,聲音悶悶的,“看見一只小白狗掉進(jìn)排水溝爬不上來,拉了它一把。”
“你!??!咳咳咳……”梁未平被這個答案震驚,急得一口氣沒上來,堵在嗓子眼兒,憋出一串咳嗽。
“梁主簿,”兩人身后再次傳來小廝的催促,“蘇大人快要到議事間了。”
梁未平這才緩和了情緒,拍了拍前胸,順手抽走那張已經(jīng)被林晚卿揩成了泥色的手巾。不重不緩地留下一句冷哼,負(fù)手行遠(yuǎn)了。
自知理虧的林晚卿憋住了笑,乖巧地跟上去。
“有沒有吃的?”她側(cè)身在梁未平耳邊問。
梁未平怔了怔,側(cè)身反問:“昨日讓你拎回去的點心呢?”
林晚卿縮了縮脖子,悶聲道:“喂那只流浪狗了?!?
“我!?。】瓤瓤取?
眼看梁未平又要發(fā)作,這一次林晚卿倒是手腳麻利,早先一步扶住了他,拍著背給他順氣。
“有道是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這狗我都救了,定是不能看著他餓肚子,所以我就……”
“你就多管閑事,不僅臟了官服,還差些誤了正事!”梁未平激動地身體顫動,好不容易才將聲音壓下來道:“你可知今日來的,是大理寺卿蘇大人。他要是治你個儀容不整,擾亂司法,玩忽職守,有辱官威……”
“好好好,”林晚卿熟練地打著哈哈,一邊替梁未平拍背,一邊陪笑道:“梁兄消消氣,小弟知錯了,知錯了,下不為例……可是……”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繼續(xù)道:“你有吃的嗎?”
“……”梁未平遞給他一個犀利的眼風(fēng),從懷里摸出兩顆粽子糖,“這是你昨天給我的,先墊墊肚子?!?
“嗷!”林晚卿笑笑地接過來,迅速剝開一顆扔進(jìn)嘴里。
青灰的檐角落著雨珠,像一方晶瑩的珠簾。
兩人順著廊道,來到了側(cè)間議事廳。衙役小廝已經(jīng)就位,一派森嚴(yán)肅穆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