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建于太液池一側(cè)的小坡上,叁面皆未設(shè)墻,前面一個空曠的高臺正對碧波,風(fēng)和日麗的時候,是賞景的好去處。
兩人沉默著行了一段,太后沒有說話,林晚卿也不敢開口,故而走得一路忐忑。
直到人群都遠(yuǎn)了,太后才輕聲問到,“我聽景澈說,你不愿意婚期太快?”
林晚卿心頭一凜,扶著太后的手微微顫了顫。
“嗯,是、是因為民女……”
“這是你跟景澈的事,”太后打斷了她的話,“你不用與我解釋?!?
她倏地停下腳步,回望身后那片燈火通明,目光里染上一點幽深,像是落入了什么回憶。
“景澈雖然時常冷著個臉,對人也不怎么講情面,但他卻是個極重感情的孩子。”
林晚卿怔了怔,沒有接話。
太后嘆氣,繼續(xù)道:“他還未滿叁周歲的時候,父親便在邊關(guān)戰(zhàn)死了。小時候,他常常在夢里哭醒,鬧著要爹爹??墒呛髞?,安陽死的時候,他八歲。哀家將他接到身邊,他卻一次都沒有哭過。”
“哀家問他,想娘親為什么不哭?他說因為他若是哭,哀家會擔(dān)心。娘親已經(jīng)回不來了,他不想讓哀家觸景傷情,更不愿讓哀家擔(dān)心?!?
太后聲音哽咽,隨即便握住了林晚卿的手,“哀家這個外孫,真的很像他娘親。懂事、重情,一旦他想要對誰好,那必定是一生一世。他會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下,將在意的人都護(hù)在心上?!?
“所以當(dāng)他說要娶你的時候,哀家什么都沒有問,因為哀家知道,問什么都沒有用??墒恰?
太后轉(zhuǎn)過來,看著林晚卿,夜色之中,那雙久觀世事、洞察秋毫的眼似乎化作兩把鑿子,要將她刨開來看個清楚。
“哀家知道你并沒有交付全部的真心,你還有事瞞著他?!?
“太后……”林晚卿瞳孔巨震,從背脊到發(fā)心竄起一股涼意,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是顫抖的。
太后并沒有要逼她說出實情的意思,只對她擺擺手,安撫道:“哀家沒有什么別的意思,說這些話也只是想讓你明白兩件事。景澈如今是真的對你沒有任何防衛(wèi),把心交了出來,你此刻要風(fēng)有風(fēng),要雨有雨?!?
“但是,哀家也想讓你知道,他是哀家看著長大,傾注了心血的孩子。你若是敢對他有任何不利……”太后頓了頓,語氣中染上了幾分久觀朝堂的冷冽與霸氣,“哀家也有得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饒是初冬的天氣,太后的一席話也足以讓林晚卿背心處一片汗淋淋。
她平復(fù)了一下紛亂的心緒,試著打探到,“安陽公主薨逝,對他打擊很大么?”
太后沒有否認(rèn),只道:“八歲的孩子,一夕之間便成了大人樣。之前的驕縱和貪玩都不見了,每日從早到晚只做一件事,把南朝所有刑獄斷律的書籍統(tǒng)統(tǒng)背了好幾遍?!?
“哦……”林晚卿覺得心中涼了一點,又問道:“那……他應(yīng)該很恨害死他娘親的人吧?”
太后頓了頓,似乎覺得她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但也只是應(yīng)聲道:“殺母之仇,說不恨是假的。這么多年了,哀家都沒有全然放下,更何況是他?”
更何況是他。
一句反問,幾乎斷了林晚卿一切的僥幸。
冬日的夜風(fēng)襲來,高臺上的宮燈倏地滅了幾盞,周遭暗下去。
黑夜形成牢籠,將她困住。
太后要她別對蘇陌憶不利,可是如今來看,她實在是不知,究竟瞞著他這一切算是不利;亦或是對他坦白,卻眼看他在愛情和仇恨之間糾結(jié)才算是。
麟德殿里,那個一身月白錦袍的身影立于燈下,也在朝她們這邊眺望。
風(fēng)吹起他的袍角,衣擺浮動、恍若流動的月光。
他似乎看到了她,頓了頓,朝她微微點頭,露出一個清淡的笑。
又一次,林晚卿覺得蘇陌憶離她好遠(yuǎn)。
他一直都是行于云端的仙人,而她卻只是一個落于世俗的凡夫。
“走吧,”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別讓景澈等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