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休沐,蘇陌憶醒來的時候,已接近晌午。
宿醉的后果,就是口干舌燥,記憶斷片。
蘇陌憶起身給自己到了杯茶,依稀記得的最后一個畫面,是林晚卿捏著他的鼻子灌酒。
“葉青,”他開口喚人,聲音還有些嘶啞,“林錄事呢?”
葉青一噎,原本就有些一言難盡的臉色更是無奈了幾分。
明明昨晚才共度了良宵,如今一醒了就要找人……
他嘆出一口氣,回到:“林錄事說大人今日沒有給她安排,于是一早就出門了?!?
蘇陌憶聞言冷笑。
倒還知道闖了禍要先躲一躲。
“沒有說去哪里?”
葉青盡力維持著越見崩壞的表情,低聲道了句“沒有”。
蘇陌憶黑瞳一縮,一臉的不滿。
這種不滿被葉青看在眼里,他不想觸蘇陌憶的霉頭,出門默默替他叫了香草湯浴。
熱氣繚繞的凈室里彌漫著清新的氣味,這對于撫慰宿醉后的頭疼,很是有效。
蘇陌憶閉目靠在浴桶邊,線條完美的手臂隨意搭靠在桶沿,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慰。
氤氳的水汽蒸得他微醺,意識也就松弛了起來。
在一板一眼的大理寺和朝廷,他倒是從未遇到過林晚卿這樣的角色。
倔起來像頭驢,瘋起來又像只貓。
他不禁啞然失笑,覺得跟她幾次叁番博弈較量,倒還挺有趣的。
蘇陌憶當然看得出,林晚卿挖空心思想去那間卷宗室,至于原因,總歸不過是滿足自身好奇心的同時,得到先賢的經(jīng)驗,日后好一展身手。
既然如此,這個籌碼,他覺得還可以再握久一些。
蘇陌憶想得入神,手臂垂落,不小心拍到了浮在水面上的澡巾。
他怔了怔,這軟軟綿綿的觸感,好似昨夜在哪里感受過。
可是,昨夜……
他好像沒有碰過誰,唯一能與他有肢體接觸的就是背他回來的林晚卿。
“大人,”門外傳來葉青的聲音,思緒被打斷了。
蘇陌憶將桶里的浴巾往自己肩上一搭,讓葉青進來說話。
“宋中書還是以病相辭,不肯接受大理寺的盤問?!比~青道。
“哦,”蘇陌憶語氣嘲諷,“這個老狐貍?!?
他緩緩靠回到浴桶邊,神色冷冽地沉思了起來。
宋正行的案子,還得牽連到兩年前的一次黃河賑災。
賑災款項出問題,歷朝歷代屢見不鮮,本也不是什么值得驚訝的大事??倸w不過是過了這一朝,該殺的殺,該貶的貶。如若下面的人知趣,不痛不癢地拿一些又辦事得力,皇上指不定也睜只眼閉只眼地放過去。
可那次的賑災卻特殊在,朝廷向各州府收取的賑災款中竟然出現(xiàn)了以次充好的“假銀”。
征收上來的五十萬兩官銀之中,就有超過二十萬兩是參雜了其他金屬的“假銀”。
二十萬兩,是一個州府整年的賦稅收入。若是流入市場,將會導致物價飛漲,民生凋敝。
更讓人膽寒的是,那些銀子是從各州府官庫里來的。
這無疑是踩在了帝王的底線上。
皇上雷霆震怒,當即要嚴查??墒菫那橐讶话l(fā)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若是騰出精力嚴查,勢必以民生作為內(nèi)斗的砝碼。
最后,刑部將鑄幣司和下屬幾個官礦上下五十余人治罪,主犯畏罪自殺。這件事就再也查不下去了。
說到底,那些人是占了洪災的便宜,才得以脫身。
可這天災人禍,又從來不是人可以控制的。
蘇陌憶不信巧合。
災禍不可控,但上報朝廷的時間是可控的。
那場洪災的消息若是早到半月,皇上都不會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
此事得成,須具備叁個條件,缺一不可:第一,皇上得知災情的時機;第二,清理掉所有可深究的線索;第叁,與下屬某個官礦的關(guān)系。
蘇陌憶梳理線索之后發(fā)現(xiàn),朝中高官,只有宋正行具備這樣的能力。
他為官數(shù)十年,侍奉了兩代君王。前朝時期,曾在礦業(yè)發(fā)達的洪州任刺史一職。而后被先帝調(diào)任刑部侍郎,升任刑部尚書不久后,被皇上任命中書令。
可懷疑歸懷疑,沒有證據(jù),甚至沒有動機。一個朝中重臣,大理寺當然不能隨意盤問。最后,也只能往他府中安插一個線人,以期靜觀其變。
而王虎的案子,宋正行是受害者。
案發(fā)現(xiàn)場不在他的府上,無法搜查。
之前的幾次問詢他只應了一次,做出悲痛欲絕無所適從的模樣,來來回回只交代了些沒用的東西。
如今,只要他一直以痛失所愛,避免觸景傷情為借口推脫不見,蘇陌憶也找不到理由來強行審問他。
故而,這些日子以來,宋正行這邊一直毫無突破。
總不能一直這樣坐以待斃。
蘇陌憶斂了情緒,抬頭看著葉青道:“今夜黑天之后,與我去探一探宋府?!?
葉青瞪大了眼睛,只覺這項提議太過冒險,“大,大人要親自去?”
蘇陌憶看著他,幾乎翻出一個白眼,“大理寺中,我完全信任的人只有你一個?!?
葉青很感動,紅著眼眶正要多謝蘇大人的抬愛,卻聽蘇陌憶清冷的聲音響起。
他說:“但你腦子不好使,故而我只能親力親為了?!?
葉青:“……”
*
夜幕低垂,天邊一輪新月如勾。
林晚卿今日一整天都泡在了平康坊,將昨日里沒來得及問的事情跟那些花娘問了個透。
已過飯點,她還沒來得及用膳,便在街邊的一處小攤上叫了一碗餛飩。
她一邊吃,一邊翻閱著手里的小冊,將那幾位受害者共同認識的男子一一圈畫出來。
耳邊響起篤篤的馬蹄聲。
林晚卿抬頭望去,只見一量馬車緩緩停在了不遠處一座府宅的門口,周圍還跟了好些人。
宋府?
她心頭一凜,放下箸筷問道:“前面那個,可是朝中大官中書令宋大人的府邸?”
小販頭也沒抬地應了聲是。
林晚卿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馬車停穩(wěn)之后,旁邊的人七手八腳地搬東西,看樣子是個正風水的小戲班。應該是為了之前趙姨娘的事,要到宋府來掃掃晦氣。
林晚卿笑笑,覺得自己是職業(yè)病深重,正要將眼移開之時,忽見府內(nèi)迎出一個身著碧裙的侍女。
因為隔著距離太遠,看不清楚面貌,但她身上一樣特征林晚卿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