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今早離府的時候,花揚(yáng)拉著他袖子,一臉怒氣地問他:是要去多遠(yuǎn)的地方,這么久才能回來。
他只能隨口以公務(wù)繁忙敷衍她。
不回來不是因為遠(yuǎn),而是因為不能讓她看見他的傷。
成親果然很麻煩啊,命都去了半條。
顧荇之這么想著,咬了咬牙,用手肘將自己撐住了。眼前泛起白霧,一滴滴冷汗順著鼻尖滾落,滴在石磚上,濺起淺淺的水花。
顧氏百年的列祖列宗面前,他默默咬住了舌根,直到嘴里泛起血腥,這頓鞭子才終于停下來。
足足二十鞭,一鞭不少。
最后一鞭落下來的時候,顧荇之松下緊繃的背。一瞬間,痛感和困頓都席卷而來,眼前的燭火化成點點光暈。
“叫大夫!”
朦朧中他聽見有人喊,“快把大夫請來!”
*
顧荇之好像又做了一個夢。夢境里,滿屋都是清苦的藥味。
六月的盛夏,他披著一件略厚的外氅,斜靠在架子床的一側(cè),手里是福伯為他端來的一碗湯藥。
藥已經(jīng)沒了熱氣,碗口上留下一圈細(xì)水珠,偶爾骨碌碌地滾落一顆。
福伯推門進(jìn)來,看見他這副樣子,默默嘆了口氣,行到一旁對他道:“秦侍郎來了?!?
顧荇之這才有了點生氣。放下手中的藥,披衣想要下床見客。
“你別動,”秦澍進(jìn)來看到他已經(jīng)掀開了錦被,慌忙制止,“不是她的事,人我還沒找到?!?
顧荇之一聽這話,神色黯淡下來,復(fù)又躺回了床上。
“我來是要告訴你另一件事,”秦澍道:“但你聽了別激動,身子要緊?!?
不說還好,秦澍這么一說,原本平靜的心緒霎時被擰緊了。顧荇之轉(zhuǎn)頭看向他,黑沉沉的眸子泛起不一樣的墨色。
“咳咳……”秦澍清了清嗓子,言簡意賅道:“春獵出事了?!?
沒等顧荇之問,秦澍又兀自道:“有人混入隨獵隊伍刺殺,看樣子是朝著宋是瑜去的。”
“成功了?”顧荇之問。
秦澍搖搖頭,復(fù)又道:“刺殺雖然沒有成功,但北涼人借題發(fā)揮,污蔑此番意外是朝廷針對他們所做的,提出割地賠款,遣皇室之女和親。”
顧荇之豁然坐直了些,腹間刀傷扯得他額間冷汗淋漓。秦澍要去扶,被他揮手制止了。
“是她做的么?”他問,語氣里帶著篤定。
對面的人沒有回應(yīng),半晌,點點頭,將手里一張布條遞給顧荇之,“這是從射偏了宋是瑜的箭上取下來的,我們都不知道是什么,興許你能看懂?!?
那是一張平白無奇的衣料,像是有人臨時興起,從衣擺上扯下來的。素白的顏色,質(zhì)地柔軟親膚,符合她向來不肯委屈自己的作派。
他忽然有些膽怯,伸出去的手竟也開始顫抖。
拾起,翻開。
他看見上面用干涸血漬留下的一個“叉”。
心頭猛然一悸,顧荇之醒過來。
胸腔里頭那顆怦然亂跳的心還猶自驚惶著,撞得他嗓子發(fā)緊。
他稍微撐起一點身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下是趴在床上的。饒是傷口已經(jīng)處理過了,一動,還是覺的背后火辣辣地疼。
看來告訴她自己得離開五日是對的,省得回去了還得絞盡腦汁編借口騙她。
顧荇之的目光隨著屋內(nèi)陳設(shè)落到那扇半掩著的窗,屋外明晃晃的陽光透進(jìn)來,夏蟬在枝頭呱噪,叫的他有些心煩。
“郎君?”有人推門進(jìn)來,看見顧荇之醒過來,語帶欣喜。
“我睡了多久?”他問,一開口,嗓子里都是沙啞和疲憊。
小廝放下手里端著藥碗,行過去扶他,“睡了一天一夜。大夫看過了,囑咐一定要好生將養(yǎng),如若寒氣入體,只怕以后會留下病根的?!?
顧荇之應(yīng)了一聲,接過藥碗仰頭喝了。
“郎君吃點東西吧?!毙P說著話,將手里的一碗白粥遞給顧荇之。
門外響起一陣吵嚷,似乎有人絮絮叨叨說了些什么。繼而腳步窸窣,雜亂且沉重,急匆匆地向著顧荇之這邊來了。
屋內(nèi)的兩人對視一眼,不明所以,直到房門被推開。力道之大,門扉都險些被扒下來。
顧荇之一怔,看見門外一個不怎么熟悉的人影。
他喘著氣,手里的馬鞭都還來不及放下,只用袖口擦著額角的汗道:“顧大人,秦侍郎讓卑職快馬加鞭趕來告訴你……”
“顧府、顧府出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