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明意在拍馬屁,奈何傅云憲毫不領(lǐng)情,隨口吐出一口煙霧:“不是勛章,是挽聯(lián)?!?/p>
這話說得頗有幾分煞氣,但細究兩人認識之初,確實是傅大律師的蒙難之始。
當(dāng)初傅云憲是許文軍的辯護律師,跟著當(dāng)時的搭檔一位資深老律師去看守所等候會見,常常一等一整天??词厮蛔寱姷睦碛汕姘俟郑裉鞎娛摇翱蜐M”,明天公安檢察要提訊,反正前前后后拖了半個多月,愣是沒讓見上人。
好容易會見成功,許文軍見了傅云憲,第一句話就是:“傅律師,他們打我……”
在此之前,傅云憲只在蘇安娜的相冊里見過許文軍,他完全無法想像,那么一個英俊洋氣的男人,竟是眼前這副佝僂、老邁又骯臟的模樣。
許文軍說,辦案人員變著法兒地刑訊逼供,一會兒讓他赤腳站在冰塊上,一會兒又把吊在審訊室外,吊得他滑了腸,褲襠里都是屎……
會見室里確實異味彌漫,說到這里,許文軍掩面嚎啕痛哭。
這些都是損招,一點皮肉傷都不會留下,但對精神肉體的折磨極其厲害,常人很難招架得住。傅云憲初辦大案,一直以為公權(quán)機關(guān)明鏡高懸,還未從巨大的落差中緩過神來,公安人員就沖進來了。
“你們還有王法嗎?!”身為一名法律人,喊出“王法”二字很不專業(yè),但貿(mào)然打斷律師會見當(dāng)事人,更是毫無法治可言。
傅云憲眼眶發(fā)紅,怒斥哄他出門的員警,還欲據(jù)法力爭,他的搭檔趕緊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說,算了算了。
“扶正祛邪搞嚴打,那是為國為民為社會,”阻止傅云憲會見許文軍的員警還是個副隊長,也有一米八十幾的身高,他伸手拍了拍傅云憲的臉,啪啪作響,跟抽耳光似的,“你們律師就他媽只會添亂!”
后來磕碰多了,就連傅云憲的搭檔都嫌這小伙子死腦筋,勸他,你這性子不適合搞刑辯,早晚得被人弄死,還是趁早轉(zhuǎn)行去干民商事吧。
會見難,閱卷更難,申請排非更是難上加難,種種刁難,重重阻礙,一審到二審,搭檔都換了人,傅云憲起初驚愕震怒,繼而失望痛苦,最后幡然大悟,奮起抗?fàn)帯?/p>
始終一個人在堅持,身邊陪著的只有一個不經(jīng)世事的十二歲少年,聲聲喊他“大哥”。
到底還有一琴一鶴的好官,他的赤誠與執(zhí)著打動了承辦法官,只差一步就拿到了發(fā)回重審的死刑復(fù)核裁定書,許文軍竟已被提前槍斃了。
今時今日,傅大律師聲聞全國,翻手云覆手雨,對這類事情已經(jīng)看得很淡了。
為翻許文軍案,他車禍開顱兩次,腿骨上打了四根鋼釘,醫(yī)院甚至下達了病危通知書。當(dāng)時揚言要弄死他的檢方某領(lǐng)導(dǎo),后來一路高升成了最高檢的副檢察長,被雙規(guī)前敏銳嗅到了危險,令老婆情婦齊上陣,共提五百萬現(xiàn)金,在一個陰雨天氣,連排跪在他的身前。
曾代表公平正義的現(xiàn)在淪為了階下囚,曾要取人性命的現(xiàn)在跪求對方救己一命,真是諷刺極了。
傅云憲坐姿恣意,夾著煙,翹著腿,一只手掌蓋在因舊傷復(fù)發(fā)鉆心般疼的膝蓋上。居高臨下半晌,他對她們微笑說,我要一千萬。
一笑泯恩仇,本該至少無期的某領(lǐng)導(dǎo)判了四年六個月。
食髓知味,名利真是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