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嗨藥
G市市委書記趙剛被雙規(guī)了,其家屬第一時間就請來了傅云憲。
職務(wù)侵占與貪污受賄這類案子的當(dāng)事人最樂意找傅云憲,傅云憲也最擅長在這類案子中顛黑倒白,賄款常常能被他辯成借款或投資理財,最不濟(jì)也是受賄而不枉法,名目之巧令人嘆為觀止。所以他人不在官場,名氣卻在,落馬的貪官們簡直奉他為菩薩,還在臺面上的那些也都對他客氣有加。
鄭世嘉原本主動請求陪王伴駕,結(jié)果臨時要趕個節(jié)目通告,這差事就落到了許蘇頭上。
大明星眼紅得厲害,但許蘇壓根不想去。
一方面,他不爽傅云憲出爾反爾不接瞿凌的案子,另一方面,他跟著傅云憲來這地方不止一次,每回都是替當(dāng)?shù)氐暮谏鐣k案子。這里說的黑社會,不是港片里重情重義的山雞哥,而是真真磨牙吮血的一群亡命徒、操刀客,殺過人,販過毒,賣過槍,隨便哪條罪名都夠槍斃的。
外頭一度傳過傅云憲涉黑,到底夠不夠得上,許蘇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每回飛機(jī)落地于機(jī)場,自視窗望見這座蓊蔚如雨林的城市,他總會懷疑自己有來無回。
G市,G省省會,國家中心城市,發(fā)達(dá)程度不遜于S市,但整座城市的氣質(zhì)與S市那種裝腔作勢的矯情勁截然不同,它更潑辣,更生猛,更不屑偽裝掩藏。
天黑之前,滿城衣冠,天黑之后,遍地禽獸。
第一次陪傅云憲來G市時,差不多是在許文軍剛剛翻案之后,當(dāng)時傅云憲名噪全國,插手了一個刑民交叉的大案。
后來他的當(dāng)事人被對方找人綁了,傅云憲提了一箱錢去救人,許蘇不放心,也打了輛車,悄悄跟在后頭。
許蘇不敢跟得太近,怕泄露行蹤,待趕到約定見面的廢棄工地時,傅云憲已經(jīng)跟人打起來了。
一個打四個,場面異常慘烈。
地上已經(jīng)倒了兩個,一個鋼筋穿透面部,好像已經(jīng)暈了,另一個捂著肚子翻滾,哼哼唧唧的。
還有第三個,傅云憲跨坐在他身上,顯然經(jīng)過一場貼身肉搏,兩人都渾身帶血。處于下方的家伙已經(jīng)奄奄一息,但傅云憲仍不停朝他臉上砸下拳頭,像發(fā)怒的獅子。
那張年輕的臉血肉模糊,已經(jīng)被傅云憲的拳頭砸得稀爛。那個被綁的老板抱著他的那箱錢,躲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廢物!”見那老板只顧自身安危,完全袖手,許蘇怒罵一聲,回頭抄起一塊板磚,自己撲上去拼命。
一躍跳上一人的后背,一板磚將這個同樣打算從背后偷襲傅云憲的流氓撂倒了。許蘇正得意,回頭卻看見傅云憲抄起一截碎玻璃,就要扎他身下那人的頸動脈。
那個人早就失去意識了,這一玻璃扎下去,必死無疑。
我們國家對“無限防衛(wèi)權(quán)”的使用非常謹(jǐn)慎,而且此時此地的情況似乎也不是這么回事兒。傅云憲是真的殺紅了眼,他跟黑社會打慣了交道,根本不想收手。
“大哥!”情急之中,許蘇撲上前去抱住了傅云憲的后腰——傅云憲剎不住車,他用盡全身力氣阻攔。
胳膊被身后人死命拉扯,手不得不停滯在半空中,傅云憲徒手緊抓著這截碎玻璃,血滲過指縫直往下淌,襯衣袖口已經(jīng)全紅了。
“大哥……大哥,你是法律人,你不是殺人犯?。 痹S蘇拼命地抱著對方,撕心裂肺地喊,都破音了。
理智終于回歸了,傅云憲松了手,玻璃嗆啷落地,他慢慢站了起來。
按事前約定的,又來了一些那老板的手下,接他們幾個上車,還說不用擔(dān)心,這事兒一回去他們老板就能擺平了。
許蘇被傅云憲摟著肩膀往前走,跟著傅云憲上了車。坐在車?yán)?,他回過頭,通過車后窗看外面,留下的兩個手下在簡單清理現(xiàn)場,地上殘兵累累,一片狼藉。
傅云憲用染血的手捂住許蘇的眼睛,將他頭扭回來,帶往自己的懷里,沉聲道,大哥在,別怕。
許蘇在傅云憲的懷里仰起臉,打量著他,傅云憲面無表情地抽著煙,一口接著一口。他的額頭、顴骨、嘴角都破了,尤其頭上那道口子特別猙獰,像一張嘴,流下猩紅黏液。鮮血將這副英挺的輪廓勾勒得格外堅毅俊朗,許蘇卻感到陌生。
如果方才他來不及出聲,傅云憲真的會把那人殺了。
許蘇從傅云憲懷中起來,扭過臉,看車窗外夜色正釅,燈火闌珊。
他一路都在哆嗦。
虧得那天之后,已在黑道浸淫多年的傅云憲及時懸崖勒馬,逐漸疏遠(yuǎn)了這層關(guān)系。這回再來G市,傅云憲白天辦案子,晚上便被人請去消遣。
一群衣冠楚楚的男人在玩德州撲克,臺面上還有幾位G省的有錢人,有做正經(jīng)生意的,也有游走于法律灰色地帶的,有G市當(dāng)?shù)氐模灿心礁翟茟椫h(yuǎn)道而來的。他們無一例外都視金錢如糞土,玩得很大。
其中最有錢的就是齊鴻志,他老婆是曾經(jīng)紅極一時的電影明星,生了個兒子取名齊天,人如其名,據(jù)說小小年紀(jì)就沒干過一件好事兒,在G市相當(dāng)無法無天。
齊鴻志坐傅云憲身邊,另一邊坐著的是當(dāng)?shù)匾粋€黑老大,叫馬秉元。
馬秉元綽號“南娃子”,是個顴弓高隆下巴尖削,面向相當(dāng)不善的男人。他對傅云憲倒是客氣,喊了傅云憲一聲“傅爺”,替他點上了一支雪茄,問他這是古巴的上等貨,是不是不同凡響?
“洋貨未必就好,裝逼的意義大些?!备翟茟椀鹬┣?,見腿上坐著的許蘇別別扭扭一臉不樂意,便狠掐了一把他的屁股,哄道,“坐好,今晚贏的錢都?xì)w你?!?/p>
傅云憲每回玩得很大時都喜歡讓許蘇坐在自己大腿上,理由是,手氣好。
有個老板頭一回見傅云憲,一直暗暗打量著許蘇。這倆以叔侄互稱,但明顯不止于叔侄關(guān)系,看似親密無間,又絕非情人之間,委實古怪得很。
別人心懷不善地看著他,他便氣勢洶洶地回看而去,用眼神告訴對方:我就是旺我叔,怎么啦?
馬秉元說:“一個小兄弟自己制了一點嗨藥,也就隨便玩玩,沒想到被公安逮了,還請傅爺想想辦法,把人撈出來?!?/p>
“我介紹個律師給你認(rèn)識,專于毒辯,比我更擅長這類案子?!边@話不是傅云憲自謙。嗨藥就是K粉,醫(yī)學(xué)上稱氯胺酮,5倍于海洛因的槍斃克數(shù),就夠判死刑的。毒品案涉及國家安全,一直是嚴(yán)打物件,能讓馬秉元開口相求,必然不是他口中“隨便玩玩”那么簡單,保人一條命對傅大律師而言倒是不難,但他不稀得為區(qū)區(qū)三五百萬的代理費去磕公權(quán)力。這個馬哥雖面似煞星派頭十足,其實也是個小角色,他上頭還有一個老大叫胡石銀,又稱四爺,多財善賈,近兩年已經(jīng)成功洗白。傅云憲跟胡四關(guān)系更為密切,那些涉黑傳聞也都是圍繞他的。
一桌人越賭越大,也不知是不是齊鴻志有意籠絡(luò)故意放水,傅云憲手氣奇好,一晚上只贏不輸,轉(zhuǎn)眼已經(jīng)幾十萬入賬。
許蘇敏感地意識到,這個齊鴻志有求于傅云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