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許唐成自己都開始笑自己的自賣自夸。一旁的易轍心里打鼓,臉上這層皮逐漸開始不聽使喚,被許唐成的情緒牽著動。他扯著嘴角笑,手上將飯盒換了個方向。
一個完全沒有意義的動作,暴露了他心中的緊張。之后,裝作不經(jīng)意地,他說: “好啊?!?/p>
許唐成聽了還是笑:“真的?”
“嗯,”易轍這回抬頭,在明亮的光下看他。他大著膽子問:“給你當學(xué)弟去行不行?”
這段對話的開始,便是因為許唐成的一個玩笑,結(jié)束時,他也依然只作當是一個玩笑,所以他笑著說好,笑著說以后罩他。但他并不知道,對于他,易轍說的每一句話,從來都是用上十二分的認真。
考前最后幾天的一個晚自習(xí),易轍被班主任叫了出去,到了辦公室,他才明白這場談話的內(nèi)容是“個別學(xué)生考前心理維穩(wěn)”。
“易轍啊,你高三成績進步真的非常大,說實話,這是我沒想到的。我以前就知道你聰明,但是說你半天,你心都收不回來,現(xiàn)在你納過悶來了,知道學(xué)了,我特別高興?!?/p>
老杜言辭懇切,易轍也難得聽得認真。他承認,曾經(jīng)他的確惹過不少禍,劣跡斑斑,是因為老杜,他才沒被從這個實驗班踢出去。就說那次被記過的事情,他站在副校長的辦公室里,也是看到老杜低聲下氣地跟人家說盡了好話。
“其實高考我不擔心你,我覺得你心理素質(zhì)好,上考場完全不怯,所以只要你穩(wěn)住,相信我,哪個大學(xué)都沒問題的。”
聽到老杜這句話,易轍竟然松了一口氣,這連他自己都沒想到。
靜了一會兒,他問:“真的嗎?”
“???”老杜沒想到他會應(yīng)自己,一下子還有點愣。
易轍再次重復(fù):“哪個大學(xué)都沒有問題么?”
“真的啊,”老杜立馬一拍大腿,說得很大聲。再仔細咂摸這話音,他又品出點更深層次的東西來, “怎么,心里有目標了?”
易轍低了低頭,兩只手的食指和拇指分別相對,架出一個四邊形的框,剛好將地面上一處十字形的邊縫框住。
“我考A大。”
不是我想考,也不是我要考,而是我考。
考A大,通信工程。
他不知道別人是怎樣的,但隨著高考臨近,這個目標已經(jīng)幾乎撐滿了他的整顆心,到了迫不及待的程度。迫不及待要到那一片校園,迫不及待要和他出入同一棟教學(xué)樓,迫不及待,想要在餓扁了肚子的時候,與他在食堂偶遇。
在和老杜說出“我考A大”之后,他感到如釋重負,又隱隱期待。壓了這么久的秘密終于要光明正大地亮相于世,那點發(fā)芽的小心思,也終于要有所依托。
太過激動,以至于高考前的那晚他竟然失了眠,睜著一雙眼睛在床上輾轉(zhuǎn),腦袋里交替出現(xiàn)著要背的古詩詞,英語作文范本,語文閱讀理解題答題要點……還有偶爾閃過的許唐成。折騰了許久,羊都數(shù)了兩百只,還是沒能睡著。
考生失眠也就算了,隔著幾面墻的地方,明明已經(jīng)遠離高考不知多少年的人,竟也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滾著。
許唐成一直在認真糾結(jié)這兩天到底要不要接送易轍,想送吧,又想到人家都說高考一定要講究平常心,平時怎樣,這兩天就還怎樣,千萬別搞特殊;不送吧,他又覺得不放心,別人都有人送有人接的,易轍還要在大熱天,一個人騎著個車來回跑,沒準飯都吃不好。
糾結(jié)半天也沒個結(jié)果,最明顯的后果,不過是把那點可憐的睡意徹底弄沒了。反正睡不著,他干脆翹高了腳,一個打挺兒坐起來,跑到窗前抽了根煙。
最終,許唐成還是沒送易轍,易轍早上醒來,手機里躺了兩條消息,都是一聲簡單的“加油”。
他給趙未凡回了“你也是”,輪到許唐成,則是呆愣半晌,只回了一個“嗯”字。
退出短信界面,手機揣進兜里前,終究還是覺得不甘心。
又翻出來,存了一條草稿箱。
兩天,其實很快過去?;鼐┣?,許唐成站在樓下,連抽了幾支煙,他并沒有煙癮,只是等待的時間總是忐忑,沒留神,煙就燒多了。
也看到了幾個陸續(xù)回來的考生,從他們的口中,許唐成隱約聽到“數(shù)學(xué)好難”、“英語挺簡單的”這樣一類的話,每個人和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但又是同樣的興奮或懊喪。他抿著唇,擠出口中的煙霧,在心中不安地猜著易轍到底考得怎么樣。
怎么想,都該是說“題好簡單”的那個吧?
一直來回轉(zhuǎn)圈等著,不知朝大門的方向望了多少遍,快到七點鐘,他才終于看到了慢悠悠騎車回來的人。他的耳朵里還是塞著耳塞,車轱轆沒有走直線,而是在小路上碾出一個個“S”形的彎。
許唐成歪歪頭,站好,等他過來。
七點鐘的太陽還是又明又暖的,易轍的一只手里捏著一個透明檔袋,檔袋被陽光一遍遍沖刷,2B鉛筆、黑色簽字筆都被刻上了一層余暉,但奮戰(zhàn)的痕跡依然清晰。
靜靜立著,沒有出聲。直到兩個人足夠接近,車轍進入了許唐成的影子,易轍才終于抬起頭。
緊張的情緒下,許唐成甚至無法具體分辨他到底閃過了怎樣的光,只看到他停下來,朝自己翹了翹嘴角。
是輕松愉悅的表情。
許唐成重重呼了一口氣。
“還沒回北京么?”易轍不再克制臉上的笑,問到。
大概是因為心情好,他沒有下車,而是玩似地一直慢慢騎著,繞著許唐成轉(zhuǎn)圈。
“等你?!痹S唐成想再抽一口煙,抬起手來,卻發(fā)現(xiàn)煙已經(jīng)變了形,煙蒂以一個不大的弧度翹著,像一個隱晦的對號。
好像是個好兆頭。
“你高考,我倒跟著緊張了兩天?!彼t望天,嘆氣說。
易轍還在繞著他轉(zhuǎn)圈,圈子的范圍越來越小,但始終他為圓心。
“這么高興啊,”許唐成左右擺頭,尋著他看,“考得特別好?”
“特別好?!?/p>
易轍朝他傻笑,他便繼續(xù)由著他轉(zhuǎn)。
也不知轉(zhuǎn)了多少圈,許唐成終于覺得眼暈,伸手拽住了他:“好了,別轉(zhuǎn)了,暈?!?/p>
易轍的一句“特別好”直接帶給了許唐成一個絕好的心情,開車起步時,不小心,一腳油門踩得特別狠。一旁散步的大媽被嚇了一跳,搖著蒲扇瞪他,許唐成立馬探出手去道歉:“對不起,阿姨,對不起!”
車子快要滑出大院,后視鏡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躬身狂騎車的身影,在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易轍已經(jīng)追到了他身側(cè)。
他放下車窗:“怎么了?”
“沒事,”少年的臉上微紅,有薄汗,他揚著嘴角低頭,說,“太開心了?!?/p>
許唐成一下笑開。
轉(zhuǎn)頭去看他,卻在目光觸及后視鏡時咽下了嘴里的話。
后視鏡里是一輪落日,他是能拖住太陽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