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很多時候許唐成都想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懷抱著這樣不可理喻的態(tài)度——我不想怎樣,我只想看看你會怎樣。
他對于于桉突然暴露出的這一面毫無防備,此時被他用一雙眼睛逼視,腦中卻像是攢了一堆破舊零件,勉強拼出一臺咯吱亂響機器,費力地運作著思想,但怎么也跟不上這種詭異的思維。
不是罵人的時候,甚至,在不能理解的邏輯里,也尋不到話來罵他。許唐成看似平靜地點頭,內(nèi)里卻是硬將那股火壓成了五瓣,再一點一點地擠出身體。
“那你又是為什么呢?”他壓著聲音,問。
任何行為的發(fā)生都牽扯到動機,只要精神正常,沒有人會無緣無故針對誰。
他隨口問了一句,于桉卻像是真的在思考。其實許唐成并不關(guān)心他的回答,他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心理誘發(fā)了于桉對易轍的針對,他沒有反感別人的喜歡的意思,只不過,當這種所謂的“喜歡”威脅到易轍,他便會不由自主地將這情感及情感的主人劃分到“麻煩”的范疇里。
“唐成,我會向你證明一些東西?!?/p>
于桉望著他的眼睛也是堅定又熾烈的,可對于這種眼神下的喜歡,許唐成卻是皺眉,避之不及。
他沒再說話,轉(zhuǎn)身欲離開,于桉卻又突然開口,叫住他。
“你想救他,他又不想跟我道歉,這種情況下,事情是沒有辦法按照你的意愿解決的。他會被我起訴,會坐牢。保研資格什么的就先不說,現(xiàn)在是五月,他還沒有畢業(yè),對吧?”
許唐成轉(zhuǎn)身,看到了于桉幾乎那張怪異的臉。他的臉上有傷,此時又在強行制止著馬上要爬到臉上的得意,以至于嘴角憋成了奇怪的角度。
“所以呢?”
“他連本科畢業(yè)證都拿不到。我當然知道,你肯定不想他毀了前程,你比誰都心善?!庇阼裥α艘宦暎八?,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給出另一個選擇。他可以不道歉,我也可以和解,但你要給我點東西?!?/p>
這話的內(nèi)容出乎許唐成的預(yù)料,他以為,于桉會咬死了一定要讓易轍道歉。而或許是因為于桉講這話說得太不疾不徐,使得許唐成看出了他的早有準備,他心中猛地一頓,等著于桉接下來的話。
但于桉這次卻像是打定了注意,一定要等他應(yīng)聲才再開口。說完前面半截話,他就賣關(guān)子一般止住了話頭,也不看許唐成,慢悠悠地靠在床頭。
“你要什么?”
半晌后,許唐成問。
于桉用沒有受傷的那只手在被子上扣了兩下,然后說:“數(shù)據(jù)?!?/p>
許唐成一愣。
“我看過你發(fā)的兩篇SCI,我要你那里面用到的資料,以及后續(xù)測的全部資料?!庇阼癯烈鲀擅?,又想到什么似的補充,“哦,模型方案也給我吧,我覺得你那個建得很合理?!?/p>
許唐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你瘋了嗎?”
于桉比他大一級,據(jù)他所知,于桉所有該發(fā)的論文已經(jīng)發(fā)完了,博士論文也已經(jīng)完稿,現(xiàn)在還留在學(xué)校,不過是幫他的老師把之前負責(zé)的專案做完而已。更何況,他們的研究方向當然不會是完全相同,那些資料放在他這里,是貫穿他論文的一條脈,可放在于桉那里,不見得能有多大的用處。
“沒有啊?!庇阼裣袷窍氲搅怂姆磻?yīng),依然笑著,“你覺得我拖到現(xiàn)在還沒有畢業(yè)的原因是什么?幫我老板做那個專案?”
許唐成覺得背脊發(fā)涼,他清楚地記得,于桉曾經(jīng)問過他課題的進展情況,而自己收的全部資料,都給于桉看過。
“不是,我還差了一點?!庇阼窨粗?,“雖然現(xiàn)在的程度完全能夠畢業(yè),但不是我想要的。有了你的那一部分,給我錦上添花,我覺得會更好,當然,那是你的東西,你可以選擇不給我,我只是給你增加一個解決問題的選項而已?!?/p>
“錦上添花?我的那些資料是基于……”
“唐成?!庇阼翊驍嗨澳悴恍枰f服我,專業(yè)上的東西,我自認不比你懂得少,我有我自己的理由?!?/p>
許唐成從沒面對過這樣的人,他氣到無言,哧笑了一聲,轉(zhuǎn)身。
“我還以為你會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庇阼竦恼Z氣中有驚訝,還有毫不掩飾的幸災(zāi)樂禍,“看來你也沒有多愛他啊。”
“學(xué)長?!?/p>
許唐成停住腳步,回身看他。他這一聲叫得極盡諷刺,但床上的人卻似是沒有察覺,依然應(yīng):“嗯?”
“你到底有多缺愛,才總是在揣測別人的感情?”
于桉聽了,也不氣,依舊好脾氣似地看著他笑。
“你現(xiàn)在好像有點生氣?!庇阼裾f,“情緒不穩(wěn)定的時候不適合談判。如果你還想繼續(xù)和我談,你可以改天再來找我。”
回應(yīng)他的是一聲門響。許唐成大步走向電梯,手指摁上下行的按鈕,冰涼的觸感讓他意外找到了平靜下來的路途,所以手指在其上停留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挪開。一旁的走廊地有移動病床滑過的聲音,許唐成的腦海里只浮現(xiàn)了四個字,“無妄之災(zāi)”。
招惹了一個將自己隱藏得很好的神經(jīng)病,引來這么一場禍亂。
整整兩天,許唐成幾乎沒睡。
他并不是沒有扛過事,父親做手術(shù)、許唐蹊病重,幾乎都是他一個人跑前跑后地聯(lián)系醫(yī)生、安排治療,還要順帶安撫家人的情緒??赡翘焐钜够氐郊?,從看到那張地毯開始,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很難控制住自己的焦急,也沒辦法完全說服自己不要慌張。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著那天于桉的話,在各種細微末節(jié)上死命糾纏,慢慢地,他也猜出了一點于桉的目的。可讓他感到最無力的是,這件事里有太多不可明說的因素,于桉為什么針對易轍,易轍為什么討厭于桉,還有連他都不知道的那個直接導(dǎo)火索,他們兩人之間所有的沖突,都不可能在不涉及他和易轍的感情的前提下解釋清楚。
更何況……易轍的確單方面打了于桉,實驗室新裝上的攝像頭拍得清清楚楚,同屋子的人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