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這曠野之中對視,宋玄冷冷地瞧著他,再沒了那副懶散嬉笑模樣,姬云羲卻神色自若,仿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宋玄一聲不吭地蹲下身,替那吳四合了眼。
又將人拖進(jìn)了樹叢中,沒時間掩埋,只略找了一處樹蔭下。
宋玄見他被割斷了喉嚨,渾身上下都是血跡,十分凄慘,終究是有幾分不忍,便將自己帶著的一件外袍給他套在了身上。
這才讓他的模樣整潔了些。
那外袍是宋玄被擄上山時穿得,袖口繡了一叢劍蘭,倒也還算體面。
姬云羲默默瞧著他給那吳四換衣服,不知是夸贊還是嘲諷:“你還真是個大大的好人,死都死了,干不干凈又有什么打緊?”
宋玄并不理會,找了些草木樹葉給尸體覆身,又從懷里摸出一塊安神木刻的往生符來,在尸首面前燒了。
他這符都是跟些牛鼻子老道、或是不知真假的舊書上臨摹來的,大多是行騙時用的。只是如今時間倉促,事發(fā)又突然,他竟也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一具尸首,也只能這般略作收拾,只但愿他這胡亂學(xué)來的符當(dāng)真有些用處。
姬云羲見他不搭他的茬,便忍不住開口:“宋玄……”
宋玄冷冷看他一眼,自顧自的走了。
他那后半截話就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宋玄平日里皆是一副疏懶溫和的模樣,鮮少有這般冷若冰霜的時候。
姬云羲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宋玄,竟滯了片刻,不知是什么滋味。
姬云羲跟著走了一陣,卻越走越覺得吃力,一抬頭,驟然發(fā)現(xiàn)宋玄離他越來越遠(yuǎn)了。這才恍惚明白,之前宋玄一直照顧著他腿上的傷,故意放慢了腳步,如今宋玄不管不顧,他竟跟不上了。
“宋玄……”姬云羲又輕輕喚了一聲,又仿佛先前幾日的綿軟。
宋玄離得太遠(yuǎn),似乎沒有聽見這一聲。
他瞧著前頭宋玄越來越小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腕,不知為什么,忽然想起先前在樹林里,宋玄拉著他的手腕在樹林里穿梭的光景來了。
那月光的光斑,遠(yuǎn)處的風(fēng)聲,以及宋玄白膩如玉的后頸。
復(fù)又想起方才那冰冷的一眼。
這景象在他面前反復(fù)重疊、扭曲,他一時覺得冷,一時又覺得熱,脹得他頭疼。
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帶著劇痛,逐漸侵蝕了他所有的意識。
不知什么時候,這些畫面竟都變作了一片白茫茫的月光,覆了他的眼去。
“撲通”
宋玄忽得聽見身后的腳步聲停了,反倒有重物落在草地上的聲音。他的腳步頓了頓,身后卻一片寂靜。
沒有人叫他。
宋玄并沒有回頭,只是一言不發(fā)地抬起了腿。
誰知道他又作什么妖?
先前裝出一副病弱少年的模樣,竟將他也瞞過去了,卻不想內(nèi)里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
如今想起他將那吳四利落割喉的模樣,宋玄也只覺得一陣陣發(fā)冷。
他不是沒有見過死人,也不是沒有見過壞人,只是如此視人命如草芥——他又怎么能不感到心寒?
他雖不是什么好人,卻也只圖過富人的錢財,從沒害過人的性命。
宋玄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那個從山上一直跟到現(xiàn)在、一瘸一拐的腳步聲再也沒有響起。
他抿了抿嘴唇。
這樣也好,他也不必?fù)?dān)憂自己招搖撞騙被揭穿,或是哪日也被抹了脖子了。
不管他在后面怎樣,是真摔了也好,是假裝的也罷,終歸是跟他沒什么關(guān)系的。
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
宋玄的腳步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