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擺在祭壇潔白的磚石上拖曳而過,一雙眼眸黑白分明,如墨勾勒,帶著高高在上的疏離與清明。
姬云羲的神態(tài),在瞧見宋玄的一瞬間,變得鮮活起來。
宋玄平日里總是一副混沌懶散的模樣,如化不開的春風(fēng)綿雨,雖然溫潤,卻也模糊。
可如今的宋玄,卻仿佛是九天之上的仙人,如灼灼的白日天光,干凈明朗得令人不忍玷污,卻又忍不住想要將他從神壇之上扯落。
宋玄在祭壇上靜靜地瞧著他,念誦祝詞的聲音平緩又溫和,一字一句,仿佛如珠玉似的散落在他的心底,讓他的靈魂也隨著震顫。
姬云羲想起了很多。
想起宋玄為他摘杏、逗他開心,想起了他在柴房里手足無措地喂他吃藥,想起了他帶著他游歷四方,帶著他死里逃生。
想起他從桃樹上一躍而下,將桃枝挽在了他的發(fā)上。
他想起他們走過的城池,想起他離開,想起他歸來。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走過二十余年,他靈魂中所有的鮮活,竟都是眼前這個(gè)人給的。
是這個(gè)人在四方墻里告訴他這世界的絢爛,在他最麻木暗淡的時(shí)候帶著他走過了綠水青山。
在他早已背棄一切良知、孤獨(dú)至死的時(shí)候,站在了他的身邊。
這是他生命中唯一出現(xiàn)過的光,如今終于愿意駐足,停留在他的身上。
宋玄的祝詞念過,他站在原地靜默地等待著,似乎是因?yàn)榈却娜耸羌г启耍@讓他的目光溫柔下來,有了一絲人間的煙火氣息。
姬云羲走上了祭壇。
他的每一步,似乎都是那樣的沉重而緩慢,仿佛在做著最沉重最莊嚴(yán)的儀式。
宋玄取來冠冕,動(dòng)作輕柔地為他帶上,面對著他,認(rèn)真地說著下一段祝詞。
姬云羲是聽過這段祝詞的,這是唯一一段,宋玄去跟祝官請教修改過的祝詞。
之前所有的祝詞,都是給上天的,只有宋玄這一段,是送給姬云羲的。
他愿山川秀麗、天下太平、他愿這世間清明,黎民安康。
他愿他長命百歲、愿他幸福平順、愿他擔(dān)起屬于自己的責(zé)任、他愿他與這山川長青、與這綠水同在。
他愿他找到真正的自己。
宋玄念得很認(rèn)真,恐怕這一生,他都不曾有過這樣認(rèn)真禱告的時(shí)候。
姬云羲一動(dòng)不動(dòng),只有睫毛顫了顫,竟有一滴眼淚,順著他的臉頰落了下來。
他漆黑的瞳孔中沒有一絲的戾氣,顯出了別樣的柔和與美麗來。
宋玄仍舊注視著他,似乎想要伸手擦去他的淚水,卻終究沒有動(dòng)手。
他念完了所有的祝詞,卻忍不住伸手,為他重新正了正冠冕。
宋玄完成了代天授冕的步驟,退到了后頭,只有目光仍靜靜地伴隨著他。
姬云羲獨(dú)自站在祭壇之上,群臣伏身在他的腳下跪拜叩首。
他玄色的衣袍與白色的祭壇相襯映,只有衣角上赤色的花紋,仿佛是沾染了涅槃的火焰,正在他的腳下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