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妖刀
震天的鼓聲、混雜著漫天的馬蹄聲,喊殺聲,幾乎要震聾了宋玄的耳朵。
擊鼓的士兵都有一身油亮的腱子肉,每一次敲擊都仿佛要將那鼓面錘破似的,千百個鼓聲混在一起,就仿佛要將這城池,這人群,一起重擊、錘煉,碾成肉末。
而遠處的士兵,就在他們的鼓聲中顯得愈發(fā)渺小,仿佛螞蟻一樣,奔涌著混在了一起,緩緩的消耗。
陣型變換間,總是有人在倒下,又總是有人在上前。
這些仿佛已經(jīng)不再是人,而是沙子、碎石、泥土,或是別的什么沒有生命的、能夠填上空缺的東西。
倒下的人在哪呢?
宋玄瞧不見。
他們被刀槍撕裂的身體,大概已經(jīng)在自己同胞、或是敵人的馬蹄下,踐踏得支離破碎,與泥土融在了一體。
在這兒,似乎沒有比生命更卑微、更低賤的東西了。
所有對同類的憐憫體恤、所有令人稱之為人的東西,在這里蕩然無存。
而禮儀之邦,總是建立在這樣猙獰的野蠻之上,又都消泯于這樣的野蠻之中。
仿佛每當人們沐猴而冠一段時間,總要相互提醒,他們?nèi)允且蝗阂矮F——簡直是一個無法逃離的詛咒。
宋玄竟然感到有些荒謬。
“我第一次上戰(zhàn)場時,跟你是一樣的表情?!惫穆晻簳r停歇的時候,花無窮對他說。
“后來呢?”宋玄問。
“后來就沒有表情了?!被o窮說。
宋玄看著下面,猶豫了一下:“你……不去嗎?”
花無窮搖了搖頭:“西營不出兵,我今天的任務(wù)是保護你?!?/p>
是姬云旗讓宋玄來前線看看的。
盡管大部分人都反對,認為國師是一個安定人心的象征,哪怕是督戰(zhàn),沒有必要到前線去。
但宋玄還是來了。
花無窮遞給他一個怪模怪樣的東西:“這東西能看得很遠?!?/p>
宋玄在方秋棠那見過,他接過來,正好能看到有一個年輕人,被刀橫著劈過了身體。
紅色。
似乎只剩下了紅色。
到底是誰,賦予了紅色吉祥的意義呢?
宋玄微微合了合眼睛,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他沒有一直留在那里,因為他不想再讓自己產(chǎn)生畏懼。
“我上戰(zhàn)場的頭一個月,一直在做噩夢,夢見自己死了?!被o窮說?!靶堰^來以后,其實醒著更可怕?!?/p>
“因為很可能只有你活著?!?/p>
“我是從百夫長做起的,主上想要磨礪我?!被o窮說?!拔易畛醯膽?zhàn)友,現(xiàn)在活著的,連十個都沒有。”
宋玄瞧著她。
花無窮的表情很平靜。
“有的死在戰(zhàn)場上了,更多的是死在我身邊,挨上幾刀,就沒有救了,士兵能用的藥,都是最差的藥,甚至沒有藥。他們就這樣活活熬死,我親眼看著他們咽氣?!?/p>
“甚至,他們會求我,給他們一個痛快的?!?/p>
花無窮盯著自己的佩刀:“因為我的刀最快,不會讓他們疼的太久。”
宋玄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會結(jié)束的。”
“是啊,會結(jié)束的?!被o窮閉上了眼睛?!拔艺娴暮芟矚g四方城,喜歡花下樓?!?/p>
這是來到軍營以后,她第一次提到花下樓。
這些天她甚至表現(xiàn)得與想容截然不同,仿佛把自己割裂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因為花無窮害怕軟弱,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一分一毫的軟弱都會要命。
那天鳴金收兵的時候,宋玄看見了秦鳳屠。
是被人抬著回來的,丟了一只胳膊。
那個總是聲如震雷的男人,一聲也沒有吭。
見到花無窮的第一句話是:“花將軍,上次的話,當老子沒有說過罷?!?/p>
花無窮沒有回答,只拍了拍他的空蕩蕩的肩膀。
謝罄竹身上沒有傷,他是軍營里出了名的弓手,每次都負責(zé)射殺對方的傳令兵和官員。
常風(fēng)常雨兄弟兩個似乎在別的營,前幾天宋玄跟他們打過招呼,現(xiàn)在不知道是什么境況了。
宋玄在自己的房間里,沉默了許久。
他想給姬云羲寫信,卻又什么都寫不出來。
一直到了月上中天,宋玄掀開了主帳的帳簾。
姬云旗一直都沒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