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甲軍起始一千人,第一次去燒后營那日,就在追擊中死了一半,是我眼睜睜看著他們了的,后來一件任務比一件險,如今只剩下三百人。”
“死去的,有一半是四方城的弟兄,我都是知道名字,認得臉的?!?/p>
“可現在,也只有我記得他們了,大堯是天命所歸,烏甲軍就見不得光,沒人能記得他們。”
“可就算這樣,烏甲軍損失的人,不過整個大營的九牛一毛罷了。秋棠,你是知道的,這兒一直在死人,一直。”
宋玄的眼睛里帶著微弱的光,他仰著頭,嘴唇在輕輕顫抖。
方秋棠難以形容這一幕。
“秋棠,走到這一步,我沒有選擇?!彼涡f。“我退了,烏甲軍怎么辦?這些任務誰來做?我要瞧著他們以命相搏,做個高高在上、干干凈凈的國師嗎?”
“我做不到?!?/p>
方秋棠沒有說話。
他看到宋玄手臂上,依稀滲出了血來,洇濕了他深色的衣裳。
“閉嘴吧,”方秋棠低聲說?!拔医o你上藥?!?/p>
宋玄無聲地笑了笑,去柜里取出傷藥,拋給了方秋棠,自己褪了上衣。
借著炭火微弱的光,方秋棠能看見宋玄身上的傷痕。
后背上的最是猙獰,幾乎貫穿了整個后背,可以想象那是多么厚重的一把巨刃,幾乎想要把宋玄整個人劈成兩半。
方秋棠想起秋末的時候,宋玄說是受了風寒,小半個月都沒有起床。
他當時還真的信了。
手臂上的傷是新鮮的,看起來并不像是刀刃,更像是一把倒鉤,深深扎進皮膚里,又整個抽了出來。
方秋棠幾乎不敢想象,宋玄去做了什么,會受這樣的傷。
“我早晚要被你氣死,或者是嚇死?!狈角锾牡穆曇粲行╊澏丁?/p>
宋玄低低地笑了一聲,隨即就因為傷藥的刺激,倒抽起了冷氣。
“過兩天季硝是不是要來了?”他問。
“嗯,天機營訓練的差不多了,這幾天雪大,我想去迎迎他,那個傻子別迷路了才好?!狈角锾乃坪跻蚕朕D移宋玄的注意力。
“也好,”宋玄低低的笑了起來?!澳阕彀蛧缹嵭?,別讓他知道了?!?/p>
季硝知道,就相當于讓姬云羲知道了。
方秋棠抿了抿嘴唇:“就你心思多,我跟他有什么話說?!?/p>
宋玄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
沒有話說?還顛顛地跑去迎人家。
自打季硝被允許隨軍押送輜重,幾乎一個月就要過來一回,而每次到了那幾天,方秋棠就會明顯地活躍起來。
大晚上跑到他這來,只怕也跟這事脫不得關系。
“看什么看?!狈角锾牡伤谎?,手上動作卻愈發(fā)輕了,嘴上嘀咕?!袄献佣几f了別來,兔崽子不聽,有什么辦法?!?/p>
宋玄輕聲問:“真的不高興?”
“我……”方秋棠聲音愈發(fā)低了。“等這回他再來,我就跟他說實話罷?!?/p>
“這崽子這樣天天這樣,也不是個事,我也該跟他商量商量?!?/p>
宋玄眼里傾瀉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來了。
方秋棠這樣別扭的人,愿意跟季硝說實話,就已經算是一個質的飛躍了。
至少,總是兩情相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