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打這往后,許錐兒天天陪著他男人在院子里溜,說是溜,其實全靠他拖著蹭,早一遍晚一遍,累他一個人。還別說,半個月下來,大爺身子骨見壯實,人也有股精神勁兒,能摟著他拐兩步了,只是還不會站。
二月二十六這天,天下晚兒,許錐兒正在院里給大爺捏胳膊,遠遠的聽見前院鑼鼓點兒響,他眼睛一亮:“哎,咋這熱鬧!”
大爺也聽見了,沒吱聲。
“是戲班子吧,”許錐兒這天穿一件繡月季的小花襖,老太太剛賞的,下頭一條蓬蓬的大紅裙,轉(zhuǎn)個身兒可好看,“俺倆去瞧瞧?”
大爺越見好,越有股拿腔拿調(diào)的派頭,微動了動眉:“別去了,堂會上鬧?!?/p>
許錐兒往那頭望望:“俺……還沒看過堂會呢,”他可憐巴巴的,牽起大爺?shù)囊滦洌Я俗?,“好不??/p>
大爺看著他那只手,那樣白,那樣無暇,大手一罩,握住了:“都在……”
老太太、二爺、三爺、各房的女眷,都在,許錐兒一聽,知道他男人作難了,立刻擺擺手:“那俺不看了,等你啥時候好了,帶俺去戲園子看?!?/p>
大爺瞧著他那張小臉,小鼻子小嘴兒的,怎么看怎么撩人兒,他知道他想看,為了自己才不看,撓著他軟軟的手心,輕聲說:“去,給我找件好褂子?!?/p>
許錐兒從小到大沒被人寵過,突然讓他寵了一把,沒敢動,大爺心里刺刺地癢,把他的手拽到嘴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許錐兒倏地一縮,把手藏到身后:“你等俺!”
他屋里有的是好衣裳,都是老太太給的,自從那天和她頂了嘴,老太太就像魔怔了,隔三岔五往他這兒送東西。他給大爺挑了一件黑緞大褂,胸口塞一塊金懷表,貓兒似的拿唾沫給他抿過頭,架好了,一蹭一蹭地往前院去。
前頭是二爺?shù)脑鹤?,那股熱鬧勁兒,老遠就沖人的天靈蓋,添酒水的、端果盤兒的,丫頭小子來來往往,猛一下看見許錐兒和大爺,全呆呆愣在那兒。
他們就是這樣走進了那片喧囂,一個癱子,一個野丫頭,無聲的,帶起一陣驚雷,所有人都探著腦袋往這邊看,臺上在唱《目連救母》,省城的班子,正唱到叫勁兒處,可沒人顧上聽,全瞪著眼交頭接耳:癱了一年多的大少爺怎么起來了!
桌子是現(xiàn)擺的,在最中間,緊挨著老太太,那個高傲的老婦人,抓著大爺?shù)氖终f什么也不撒,嗚嗚地哭。
坐下才知道,是二爺閨女的滿歲酒,高興事兒,夜里黑,許錐兒看不清周遭,只覺得左右的人都在看他,他有些怕,就去挽大爺?shù)氖?,剛挽上,后頭就有人說閑話:看見沒,手,膽兒真大……
他趕緊往后撤,卻被大爺拽住了,拽得死死的,十足霸道。
二爺、三爺都過來敬了酒,大棗啊核桃啊,不停往桌上擺,臺上咿咿呀呀,臺下過年似地熱鬧,許錐兒有點暈,臉燙燙的,要暈在這炙熱的繁華里,這時大爺拉了他一把,貼著他的耳朵低語:“再待會兒,咱就走?!?/p>
許錐兒就著月光看這個人,他從小在繁華里長,他不在意這繁華,自個兒天天和他一床睡,撓著他的癢癢給他講笑話,可說到底,他們不是一路人。
“怎么了?”大爺松開他,用指頭去劃他光順的鬢角。
“沒……”許錐兒有點躲他,“你家真氣派,”他呵呵傻笑,“俺……給你掰核桃吃吧?!闭f著他就扒起來,哢嚓哢嚓,很俐落,扒出瓤兒來,舉著往大爺嘴里喂,好像他還是那個不會動的癱子。
大爺真就用嘴接了,濕漉漉的,趁機在他指頭上吮一口,吃得他滑溜溜地再也扒不開,這時候老太太發(fā)話了:“德永啊,怎么從媳婦手里吃東西,不像話?!?/p>
“娘,”大爺毫無愧色,那么坦然,“就是這雙手喂著,才有我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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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真就用嘴接了,濕漉漉的,趁機在他指頭上吮一口,吃得他滑溜溜地再也扒不開,這時候老太太發(fā)話了:“德永啊,怎么從媳婦手里吃東西,不像話。”
“娘,”大爺毫無愧色,那么坦然,“就是這雙手喂著,才有我今天?!?/p>
他說的是良心話,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