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燒七
春日的陽光從小窗斜斜地照進禁閉室,逐漸和暖的溫度鋪滿木板床。
邵鈞吸溜著酸楚的鼻子,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一睜眼,一扭頭,正好對上羅老二直勾勾盯著他的一雙眼。
倆人并排躺著,各自都縮在大棉被里,手腳縮成一團,大眼瞪小眼。
邵鈞鼻子抽搐,是那種吸了寒風灌了涼氣兒之后鼻黏膜酸痛刺激過度然后擁堵著往外流鼻涕的邋遢感覺。昨晚兒他折騰了大半宿,聽羅強顛三倒四地講以前那些事兒,聽得頭暈腦脹,又勸慰又安撫的,被子沒蓋好,讓初春的寒氣閃著了。
邵鈞順手拿袖子抹了抹鼻涕,哼道:“你,好了?”
羅強喉嚨里哼了一聲。眼睛仍然是腫的,腫成倆核桃似的,難得這么一副落魄慘相兒,竟然讓三饅頭瞧見了。
邵鈞:“那今兒晚上,你是打算繼續(xù)睡禁閉室,還是從哪來的回哪去?”
羅強:“……我回去?!?/p>
邵鈞滿意了,瞧咱這安撫工作做得,太他媽有效率了,一晚上搞定三監(jiān)區(qū)天煞星羅老二,三爺爺辦事兒簡直太上道了,我多有人緣??!
羅老二不屌別人,就服我一人兒!
邵鈞嘴角翹著:“成,那我去給你打個早飯,昨兒就一天沒吃,今天好好吃飯?!?/p>
羅強點點頭,順從了。
羅強其實早就醒了。邵小三兒凌晨迷瞪著睡過去,還打著小呼嚕,睡得哼哧哼哧,可香了,羅強那時候就醒了。
邵鈞四仰八叉地躺著,掛在床邊兒,差點兒骨碌下去。
羅強把人往里拖了拖,自己貼著墻角側身睡,又給邵鈞仔仔細細蓋了被子,把這人裹成一只圓滾滾帶餡兒的大粽子。
借著窗口月白色的亮光,羅強就這么盯著看邵鈞睡覺,目不轉睛,足足看了一早上,心一點一點往下沉,像掉到漩渦里,被眼前的人席卷而去……
羅強回到牢號,吃上了邵三爺安撫他特意給他帶的小灶——辦公樓下小飯館里買的京醬肉絲和蒜燒茄子。
他沒想到的還在后頭,他沒想到邵鈞第二天裹著制服大衣,吸溜著鼻子,開車進城,找了羅家老大。邵鈞兜里揣一卷衛(wèi)生紙,開著車擤了一路的鼻涕。
監(jiān)獄里每個月只有固定的一個周末,允許親友探監(jiān)。日程再分配給各個大隊、牢號,基本上每個犯人要等一兩季度才能輪上家屬來一回,不是想見就能見。羅涌就是因為趕不及探監(jiān)的日程,只能給老二送一封信進去,跟管事兒的民警遞了一條煙,麻煩監(jiān)獄里給羅強帶個話,羅家老爺子已經(jīng)沒了。
羅強知道見不到了,也就沒跟邵鈞提過分的要求。
提要求也沒用,不孝子反正是做定了,親爹彌留之際他沒辦法在床前守著,沒看著老頭子闔上眼。他也記著他爸曾經(jīng)說過的話,永遠都不原諒他,不會跟他過,就當沒他這個兒子。
羅強確實沒想到,邵鈞會去找他大哥談這件事兒。
具體他們怎么談的,邵三爺又是如何跟監(jiān)獄里安排的,竟然說通了監(jiān)區(qū)長,跟上上下下都打好招呼,這些羅強都不太清楚。
監(jiān)區(qū)宿舍樓下那一排小槐樹,被春風吹綠了枝頭的嫩葉,在風中輕抖,抖落一地哀思。
那天是羅家老爺子去世后第七天,邵三爺幫羅強在監(jiān)獄里給老頭子簡簡單單辦了一場“燒七”。
城里和遠郊區(qū)縣一些地方的老北京人,講究辦喪事的舊俗,要燒“頭七”,“三七”,有錢富戶人家甚至要在廟宇停靈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下葬。后來土葬都改火葬了,就沒那么多講究,收斂出殯后直接送殯儀館火化。
清河監(jiān)獄門口停了一水兒五六輛黑車,車頭擋風玻璃上系著孝色白花。
羅家老大穿著孝服,手里抱著羅老爺子的黑白遺像,邁進監(jiān)獄的大鐵門。
羅涌身后,還跟著八個彪形大漢,個個兒都戴著黑超,筆挺黑西裝、黑皮鞋,左臂戴孝,鄭重其事。這伙人在墻頭武警戰(zhàn)士極度戒備的槍口下,昂首闊步跟進監(jiān)獄。
羅強在幾名管教民警的監(jiān)督下,坐在小屋里等著。小屋布置成簡易靈堂的樣子,羅爸爸的遺像擺在正中。門外,持槍的武警站成好幾層,團團包圍。
跟隨前來吊唁的那一伙人,有幾個光頭的,還有幾個刺青的,一看就是道上有排號名頭的人。然而,這些人都極規(guī)矩嚴肅,一路默不作聲,抬著花圈進門,在羅家老爺子的照片前排好隊,三鞠躬,再跟坐地守靈的羅涌鞠躬致意,最后走到羅強面前。
那些人恭敬地稱呼“強哥”,鞠躬,簡單說了幾句話,還掏出包好的喪事紅包。
羅強擺擺手,沒有收,跟那幾位爺抱了抱拳。
如果羅家三子齊全,能在老爹臨終之際膝前盡孝,這喪事原本應該這樣辦:在羅家大門上貼上紅紙,向親朋好友鄰居報喪,然后給老爺子穿上裝裹,鋪金蓋銀,停放正屋。
院里再搭建起一座簡易的靈棚,接納親友祭奠,焚燒紙糊的車馬人偶。
出殯的前夜,仨兒子應當在老爹靈前守夜。出殯當天,儀仗隊伍吹吹打打,沿路拋灑紙錢,幾個兒子戴著孝帽身著孝服,抬著棺木,一路走到車流繁華的大路口,停靈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