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怕傳染病氣,扶住他道:“不必謝,我不是什么大人。”
少年拍著父親的背,說:“阿爹,他就是沈爺,他們都說,沈爺是個大好人,果真是如此?!?/p>
“沈……”那男子喃喃,兩眼忽而一亮,“閣下……可是沈氏的公子?”
我一怔,沒想到此人竟知道京中的四家七氏。他想是激動太過,又咳了起來。我拿來熱水,讓他喝下,便看他唇色青紫一片,只怕時日不多,然而目中卻閃爍異光。
“小人……小人原是京中范氏正夫,當(dāng)年……小陳后一案,范氏亦、亦受到了牽連……”他斷斷續(xù)續(xù)地道。我聽到此,也不免詫異,原來此人曾是范氏的尻妻。據(jù)說當(dāng)年,是范修容親手端的毒藥,害死了小陳后,因此謝氏抄家,范氏雖不過是京中小戶,即便無辜受累,也在劫難逃。范氏全族人遭到流放,身為尻妻的正夫,命運可想而知。
只看,他年不過二十幾,面目卻如四五十歲般蒼老。
其實,這世道,并非只對尻不公。歸根結(jié)底,凡是身份低微,命就不由自己??缮矶鵀殄?,落到這副田地,就會更加悲慘。
他陡地抓住我的手腕,豁出去般道:“小人、小人有一不情之請?!彼麑⑸磉叺暮⒆油频轿已矍?,央道,“此兒……本為范氏楔子,不求富貴,只求沈爺……賞他一口飯吃!”
我轉(zhuǎn)向那個少年。卻見他瞧了瞧自己的親爹,接著又怯生生地朝我望來,小聲地叫了叫:“阿爹?”
那聲“阿爹”,讓我眼前一花。
恍惚之中,我竟好似看見那艷紅色的襁褓,耳邊還模糊地聽見了,那清脆的咯咯笑聲……
“沈爺,人帶來了?!?/p>
我心頭一顫,睜開眼來。外頭下著白雪,莊子里的下人領(lǐng)了個孩子過來。他披麻戴孝,兩眼紅彤彤地垂著。一看見我,他就跪了下來,對我深深地下拜。
“起來、快起來罷?!蔽易哌^去,將這孩子扶了起來。
他隱忍著淚,哽咽道:“我阿爹走了。”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他眼里的淚:“我知道。”
我收留了那個孩子,自范氏獲罪之后,他便隨他阿爹的姓,改名喚孟清。我將孟清留在莊子里,予他吃飽穿暖,也讓人請了個先生來,教他讀書認(rèn)字。楔子天生聰穎過人,他又遭逢巨變,便比一般孩兒沉穩(wěn)懂事,我也將他視作義子般,從不在吃穿用度上委屈他。
自打開春,就傳前線連連告捷。到了來年六月,烏虛汗王退兵北方,派使臣送來良駒糧草,兩朝議和。
“君子義以為質(zhì),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秋葉瀟瀟落,屋子里,傳出少年的朗朗讀書聲。
我走過長廊,不由駐足,看那讀書的孩子看得出神,直到侍從喚了喚我,我才緩過神來。
侍從體貼地問:“沈爺這陣子,常常走神??墒怯惺裁葱氖聸]有?”
我只管笑著搖頭,那侍從望瞭望里頭,說:“這小子也真是勤奮?!鼻f里人皆知,孟清學(xué)習(xí)十分刻苦,每日四更不到就已經(jīng)起來練字讀書。侍從惋惜道,“可惜是個罪人之子,要不然將來保不定也能有個出息?!?/p>
我并未應(yīng)他。孟清到底是范氏遺孤,便是已經(jīng)改名換姓,終其一身也不能入京,更遑論是考取功名,入朝做官。然而,放眼古今,流放孤子當(dāng)中,也并非沒有出人頭地者,端看自身造化罷了。
中秋月圓,我給下人都放了假,讓他們出去看燈。我獨坐屋內(nèi)看賬,聽見腳步聲,就知是孟清他們回來了。
“沈爺!”孟清剛來莊子時,安靜謹(jǐn)慎,我一扭頭,就見一個少年拿著個蓮花燈跑來,難得孩子氣地高舉著,喘喘地道,“沈爺您瞧,這是我贏來的花燈!”
仆從笑話說:“這小子花了三十文,才猜中了個謎底,直接買個燈,也不過十文錢呢?!闭f罷,就戳了戳孟清的腦袋,“可真是個敗家子兒?!?/p>
孟清聞言,頓時局促起來。他自知寄人籬下,便比旁人都小心翼翼。下人不過一句玩笑,他就能當(dāng)真的來聽。我喚了一聲:“挑云。”
侍從自知失言,忙欠身道:“小的說錯話了,請小孟公子勿要見怪?!?/p>
孟清漲紅了臉,胡亂擺手,接著就抓住我急道:“挑云哥哥說的不錯,是孟清愚笨,猜了幾次都沒猜到,求沈爺不要怪罪挑云哥哥!”
看他如此緊張,我不禁莞爾。侍從暗暗推了推孟清,少年這才想起來般的,將蓮花燈遞給了我,憋紅臉道:“沈爺,這個燈,送給您?!?/p>
“送我的?”
他點頭如搗蒜:“嗯!”
我笑意更盛,接過那只蓮花燈。只瞧這一盞燈做得惟妙惟肖,燭火淡淡如螢光,我看著它,漸漸走神,隱隱約約之中,眼前好似浮現(xiàn)出一張清俊容顏……
這時,那系著燈的線,不知為何就斷了。蓮花燈掉落在地上,轉(zhuǎn)眼就燒了起來。
“??!”下人一驚,忙抬腳將火給踩滅了去。
見未釀成火災(zāi),幾人都松了一口氣,只有孟清面上略顯失落。待下人將這殘燈收拾后,我便都讓他們?nèi)バ铝恕?/p>
那一晚上,我總心神不寧,回回驚醒,都出了身熱汗。
翌日一早,我就收到了京中的急信,上頭只寫了一句話:三弟病重,速歸。
一點說明:
張袁甩了兩個人跟三喜,還說三喜不要他們就賣掉,意思就是三喜真不要這兩個人也不能回徐府,三喜才留下兩個人。有他們跟著三喜,三喜確實想吃苦都很難畢竟三個老婆放老爺出去過清苦日子,不符合邏輯對吧?他心里肯定有感念,但是這個恩情和好意還不足以讓他回到牢籠(對他那時候來說確實是)里去,他后來留在莊子,也有點還報的意思(當(dāng)然徐家巴不得他留下來)。三喜是因為不愿鎖在內(nèi)宅里,不想最后跟三姨娘和小陳后那樣子,才想出去,外頭有好有不好,他看盡人間繁華,看盡悲歡離合,心境成熟開闊之后,才能慢慢強大起來,更理解人之間緣分的不易。這時候糾吉他離家花還花徐家的錢,先不說我有沒有必要寫三喜明著死活不要徐家一個子兒還要徐家費心不著痕跡地左右照拂,再說,三喜現(xiàn)在基本就是行走的信用卡,他自己還沒開口,人家就先把他給刷了,另外他也不能非出門擺攤風(fēng)吹雨打生活苦慘才能體現(xiàn)出自己的氣節(jié)吧。我感覺后者更讓人不省心更作更矯情啊。他的性子來看,沒有徐家也不會讓自己過得窮困潦倒,有了徐家照拂,就會過得更好,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