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刺激了，會讓他有些失神。

但失神是好事，意識不清楚了，就不會想那么多了。

過了一會兒顧景愿才嘗試著從地上爬起來，黑暗中他摸索著，試圖去摸散落在地上的衣裳。但此時，龍彥昭已經(jīng)隨便扯了件龍袍出來，將他兜頭包裹住。

天子臂力驚人，直接將人打橫抱了起來，塞進(jìn)了內(nèi)殿了龍床上。

隨即他又命人掌燈，備水，準(zhǔn)備沐浴。

整個過程間二人都極為默契，未有一人說話。

等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所有宮人退去，龍彥昭將顧景愿放入桶中之時，發(fā)現(xiàn)對方媚眼如絲，依舊低垂著，一副無比乖巧的樣子。

只是往日里輕笑的表情不見了。

唇角幾乎拉成一條直線，顧景愿的表情看上去十分迷茫。

泛紅的面頰配上那雙滿是茫然的眼，與平常的精明理智都不一樣。

龍彥昭才堪堪意識到，顧大人這是方才喝酒喝多了，這會兒酒勁后返上來，上頭了。

年輕的天子被氣笑了：“不能喝就別喝，別人敬你你就喝，逞什么能？”

說著，他賭氣一樣，往顧大人的身上舀了一舀溫?zé)岬乃?/p>

顧景愿被熱氣一蒸，酒氣越發(fā)上涌了。

或許是方才的失神勁兒還沒有過，顧景愿沒有焦距眼眸落在龍彥昭身上，竟然說：“皇上……我想吃糖葫蘆?！?/p>

沾染了酒氣的聲音比平時要軟上許多倍，又甜軟又炙熱，從顧景愿一張一合的薄唇間傾瀉，竟徒然有種顧大人是在撒嬌的味道。

顧景愿平時很聽話。

但也很少會撒嬌要什么。

一般都是皇上說什么、要什么，他來想盡一切辦法地去滿足龍彥昭，似乎極少會反過來。

龍彥昭覺得新鮮，當(dāng)即站起身繞過屏風(fēng)，吩咐人去弄串糖葫蘆過來。

顧大人在里間沐浴，沒人敢進(jìn)殿。

洪泰全安排人去御膳房催了一圈兒，最后透過那道門板兒，在外面顫顫巍巍地回復(fù)：“皇上恕罪，宮里這會兒沒有山楂了，恐怕……”

因皇上對食物沒什么追求，外加上后宮空虛、除太后和幾位避世的太妃外便沒有什么主子了，是以御膳房的人手和囤貨都單薄得可憐，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先前先帝還在時的繁華。

且宮里沒有喜歡吃甜食的主子，那些相關(guān)的食材備用得也不多。

這幾年里一直便是這樣，皇上還從來沒突發(fā)奇想想要吃什么的時候。

沒想到如今卻……

晾曬好的山楂干倒是有很多，新鮮山楂卻找不見一顆了。

這天寒地凍的，又是夜晚，要他們上哪兒去找鮮山楂？

龍彥昭視線向屏風(fēng)后瞟了一眼，隨即一擺衣袖：“那便派人出去買。叫霍林平安排兩個人手，這么大的京城，總不會連串糖葫蘆都找不到了?！?/p>

“是?！?/p>

洪泰全退下，龍彥昭踩著明黃色的金絲軟靴重新回到屏風(fēng)后面，只見坐在浴桶中的顧景愿將自己縮成了一團(tuán)兒，頭埋在膝蓋上，也不知道就那樣坐了多久。

水面以上的皮膚都已經(jīng)涼了，九五之尊給他舀水。

“膽子越來越大了，朕不伺候你都不知道自己洗了嗎？”皇上沒好氣地說。

顧景愿這才將頭抬了起來。

他面色似乎變得更加紅潤了，眼里蒙上一層水霧，雖在氤氳的水汽中顯得并不是很突兀，但顧大人此時的表情看上去還是帶著幾分委屈和惹人憐愛。

他說：“皇上，我再也不要去玉林樓了?！?/p>

龍彥昭只當(dāng)他喝醉了，不舒服了，在使小脾氣。

“那便不去?！鼻嗄晏熳尤耘f氣笑：“不去就不去唄，都是那個紀(jì)廉惹的禍。朕就說不該去見他的?！?/p>

顧景愿卻固執(zhí)地?fù)u頭，試圖解釋：“不關(guān)紀(jì)兄的事?！?/p>

“紀(jì)兄？？”龍彥昭一挑鋒利的眉梢，一張俊臉驟然向顧景愿的方向靠近了許多。

他表情帶著幾分陰狠，說出的話也是極端頑劣。他說：“若阿愿再這般袒護(hù)他替他說話……你信不信朕直接弄死他？”

皇上這話說得煞有介事。

若是平時顧景愿還清醒之時，卻也能辨別出他這話不過是在開玩笑，只需要沉默地笑笑，這事便過去了。

但偏偏顧景愿此刻頭腦并不清晰，驟然聽見皇上這般說，他便想也不想，緊張地進(jìn)言道：“為君者當(dāng)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陛下怎可隨意誅殺飽學(xué)之士……”

“顧景愿?！币粋€字都不想聽了，龍彥昭面色鐵青：“來勁兒了是不是？”

可或許是他此時語氣太過嚴(yán)厲，致使青年一雙不甚清明的眼，眸光無辜地晃動了幾許，看他的眼神也懵懂可憐，充滿了不解和詢問……

皇上這火又莫名其妙地泄了。

九五之尊無奈道：“你……算了，朕跟你生什么氣。”

顧景愿無論平時有多乖順，但總歸是文人風(fēng)骨。

跟這書呆子置氣……還不如直接干一頓了事。

至于顧大人今日的反常，皇上是有一絲疑惑在心間留存的，但龍彥昭也沒多做留意。

他只注意到顧景愿眉眼處尚且還有些潮濕，面頰也帶著幾許淺桃.色的紅暈，脖子下方白皙的皮膚上更是遍布著大大小小的紅痕。

這些都是因自己而產(chǎn)生的痕跡。

這場面無疑取悅了瑜文帝，皇上又往青年身上舀了一舀水。方才的怒氣已然所剩無幾了。

——沒有共同話題又如何？

至少，他們還可以做。

他伸手摸了摸顧景愿眉骨上的疤痕，又一路向下，捏住青年輪廓鮮明的下頜。

青年天子惡劣地詢問：“說說，阿愿是喜歡朕，還是喜歡那讀書人？”

“唔？”

這個問題似乎已經(jīng)超出了顧景愿此時的認(rèn)知范圍，他疑惑地眨眨眼，并沒有回答。

“聽不懂嗎？”龍彥昭也不逼他回答，只是聲音又變得低沉沙啞。

到后來九五之尊也進(jìn)了浴桶。

“這回懂了沒？”

他鉗制住顧景愿，從后面咬他耳朵，“是喜歡朕這樣待你，還是喜歡跟那讀書人談天說地？”

顧景愿不知是仍舊沒有理解，還是根本說不出話，他并沒有回答，只是發(fā)出低沉的、小動物一樣哭泣的聲音。

龍彥昭也不著急。

天子自信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兀自在他身后面氣定神閑地說：“不急，顧大人慢慢想?！?/p>

他還饒有興趣地算計著：“朕今年才十九，朕那個身體不好的父皇五十多歲還納人進(jìn)宮呢，以此做比對，憑朕這個底子怎么的至少也還能滿足阿愿五十年。”

“所以別急，阿愿想好了再回答。”

九五之尊的聲音漫不經(jīng)心，下手卻一點兒都不輕。

等到后來，顧景愿實在經(jīng)不住折騰向他討?zhàn)埖臅r候，龍彥昭也已經(jīng)想明白了。

顧景愿廣施賢德、與飽學(xué)之士交好，說白了，還不是為了自己么？

龍彥昭暗自嘲笑自己，是有些反應(yīng)過激了。

他決定就先放過顧景愿，把人撈出來放回到龍床上，他讓顧景愿單獨睡一會兒。

他自己還要處理今日沒有處理的國事。

大約剛過了亥時，睡了約莫不到一個時辰，顧景愿就醒了。

渾身骨頭像散架了一樣，顧景愿從床上爬起，繞過屏風(fēng)，第一眼便看見坐在案牘前面的龍彥昭正在認(rèn)真地批改著奏折。

“皇上……”顧景愿開口，聲音沙啞極了，還揣著一絲不確定的試探。

方才好像的確是喝酒喝多了，被后返上來的酒勁給沖昏了頭腦。顧景愿隱隱約約記得一些事，但有些細(xì)節(jié)還是記不清了。

他不確定自己剛才有沒有說過什么不該說的……

“醒了？”龍彥昭將最后一筆寫完，沖他招手，“過來朕這邊?！?/p>

顧景愿依言走了過去，他身上已經(jīng)被換成了先前寄放在這里的衣物，鮮紅色的里衣，搭配黑發(fā)和干凈白皙的皮膚，色彩便越發(fā)豐富，顯得生動艷麗。

就像戲本里走出來的人一樣標(biāo)致。

龍彥昭的視線在他身上流連了一陣，滿意地叫人過去坐在他腿上，手里掐著那截腰，不怒自威地問：“下回還喝不喝酒了？”

顧景愿搖頭。

模樣看上去很乖。

他心中所想也是：不喝了，真不能喝了。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本身酒量極淺，喝多了容易誤事，因此多半時候都極為克制。

今日只不過是……

搖頭的同時，龍彥昭已經(jīng)長臂一招，示意洪公公將東西拿上來。

只見洪泰全手里托著個托盤，里面盛放的是一串以竹簽穿著的糖葫蘆。

大大圓圓、色彩光澤的糖葫蘆在寢宮明媚的燭光下顯得鮮艷欲滴，顧景愿的瞳孔驟然縮了一下，又不解地望向龍彥昭。

“顧大人要吃，朕又說過會常給你買，身為天子要言出必行?！饼垙┱研Φ寐冻鲆豢诘陌籽?，他很喜歡看顧景愿吃糖葫蘆的樣子，不禁有些急切：“吃吧，朕想看你吃?！?/p>

顧景愿：“……”

他少年時遇到過一些朋友，因此開闊了些見聞，知道大宜的京城有很多好吃的。

有糖葫蘆。

也有各地不同風(fēng)格的菜系。

后來……很多年以后，經(jīng)歷了很多波折，他還是吃到了京城的糖葫蘆。

可他想象中與一個人一起在玉林樓中吃飯的景象，卻不會再實現(xiàn)了。

……

曾經(jīng)那么努力地想要去留住的東西，最后還不是統(tǒng)統(tǒng)失去，全部化成了灰燼。

所以顧景愿已經(jīng)學(xué)會不勉強自己了。

人的生命那般短暫，他又能繼續(xù)在這世上存活多久？

與其強迫自己面對，不如直接放棄。

那個玉林樓，他不會再去。

至于那些要拼命爭取才能得到的東西……顧景愿的視線從天子風(fēng)神俊茂的俊顏上匆匆掠過——

他也同樣不稀罕。

吃著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從舌尖爆開的甜味以及外表酥酥脆脆的糖衣終于讓顧景愿的心情好了一些。

腰身被龍彥昭攬著，任由對方在他眉骨上的疤痕輕觸，他展顏，輕輕地笑了。

巧笑盼兮。

顧大人瞇了瞇桃花眼，對皇上說：“很甜。謝謝陛下?！?/p>

次日，顧景愿處理完自己職務(wù)上的事回到御書房，只見書案附近堆放了好些畫卷。

零零散散，像是被人隨意扔在地上的。

至于九五之尊……則坐在書案前提著毛筆，正認(rèn)認(rèn)真真地寫畫著什么。

顧景愿進(jìn)殿問了安，順勢彎腰，從地上拾起了其中一幅畫卷，展開看了……

上面畫著的是一位眉目清雋的男子。

他又低頭去看其他的畫，有些畫卷半展，露出了半個頭像，同樣也是美男子的畫像。

……

龍彥昭從百忙之中抬起頭來，見了他的動作，忙說：“阿愿撿這些做什么……洪泰全！人呢？朕不是要你把這些東西趕緊收走嗎？”

很快有宮人小跑著上前收拾那些畫卷，顧景愿卻望著手中的畫像，說：“這位公子臣有印象，似乎是封侯爺府上的小公子……”

“哦是嗎？朕都沒看?！饼垙┱堰€在專心他的畫作，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道：“那些都是母后送來的玩意兒?！?/p>

九五之尊大筆一揮，勾畫完最后一筆，才重新抬頭，對顧景愿笑道：“你也知道朕的母后，隔三差五便會送這些美男圖過來，朕才不稀罕?！?/p>

太后送畫自然不是為了要皇上鑒賞的。而是要他從中挑一些能入眼的，接進(jìn)宮中來伺候皇上。

只是龍彥昭根本連瞧都不瞧。

顧景愿覺得可惜，將手中的畫卷規(guī)規(guī)矩矩地卷好，交遞給整理的宮人，便聽龍彥昭又說：“這些個畫都不好看，朕剛剛也畫了一些，阿愿快過來鑒賞一番?！?/p>

“??？陛下是何時學(xué)的作畫？”

這般問著，顧景愿還是依言走到了書案后面，皇上的身邊。

而后他便看見了……一些奇怪的筆畫。

并不是想象中的丹青，也不是山水畫，而是一些奇怪的圖案……

“這叫簡筆人?！饼垙┱迅忉專澳憧催@是頭，這是四肢，整體就是一個人了。這兩個人呢，是一副畫，這里一共有十八幅。”

他這樣一解說顧景愿便懂了。

皇上雖然在文采方面不是很出類拔萃，但若論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也著實是有創(chuàng)意。

顧景愿第一次見這種“畫”，便忍不住認(rèn)真打量起來。

而后低沉附有磁性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響，龍彥昭環(huán)上他的腰，問他：“所以阿愿看沒看出來，這兩個小人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顧景愿沉吟，在那些小人兒身上認(rèn)真打量，而后一雙桃花眼驀地睜大，連面頰都紅了幾分。

“陛下……”

“哈哈哈！”青年天子已經(jīng)朗笑出聲。

沒錯，龍彥昭所畫，正是簡易版的春.宮.圖！

而更令人覺得窘迫的是，顧景愿粗略掃過，這十八幅“畫”中所描繪的場面，似乎很多他都經(jīng)歷過……

“也沒有全試過?！饼垙┱涯粗笓又募?xì)腰，認(rèn)真道：“你看像這幅和這幅，都是朕憑空想象的，能不能實現(xiàn)都還得具體試一試再說。”

“陛下……”

顧景愿根本不敢再去看那畫。

“害羞什么？”龍彥昭抬起他的下頜，逼迫他去看：“絕大多數(shù)咱們都試過了……做都做了，阿愿現(xiàn)在害羞個什么勁兒呢。”

顧景愿的臉色直接紅到了耳根。

“哈哈哈！”逗他一逗，龍彥昭便開心了。

皇上今日自?。弘m說自己詩詞歌賦不成，但琴棋書畫中，好像就只有彈琴不會了。

這不，想來自己畫的是極逼真生動的，否則阿愿怎會害羞成這樣？

他畫這些本來便是拿來逗顧景愿的。

現(xiàn)在見有了成效，不禁龍顏大悅。

顧景愿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埋頭，什么話都沒說。

幸好就在此時，有密報被人加急送入了宮中。

密報是北部探子傳回來的。

尋常是三個月傳回一次消息，他們上月才剛剛收到一封這樣的密報，如今又來了……

可見許是北部出了什么事。

龍彥昭聞言稍稍正經(jīng)起來，沖底下人招手：“呈上來?！?/p>

單薄的信封落在九五之尊手中，龍彥昭將信紙展開。

此時顧景愿就站在他身側(cè)。

兩個人離得那般近，對方又沒有要回避他的意思，是以不用費什么力，他便瞥見了那密報上僅有的兩行大字——

北戎王重病。

北戎皇儲之爭嚴(yán)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