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皇上說要“同享天下”,不僅太后愣住,就連顧景愿也短暫地愣住。
其實(shí)共擁江山的事,龍彥昭先前便已經(jīng)跟他提到過。
只是顧景愿一直沒同意。
無論跟皇上回北部還是回京城,顧景愿都單單只為了龍彥昭這個人。
他跟龍彥昭在一起,只因?yàn)閷Ψ绞驱垙┱选?/p>
太后剛才的話全部都說錯了。
不是跟龍彥昭在一起,他便成了他的附屬品。
也不是他就會被埋沒、要進(jìn)后宮與嬪妃們爭什么寵,受什么委屈。
他是顧景愿。
他永遠(yuǎn)只是顧景愿。
只是很不巧,這個惦念著他、同時也被他惦念的人,是皇上,是一國之君。他有他需要肩負(fù)的使命和重?fù)?dān),拋不開,棄不了,騎虎難下。
這大概算是一種……兩個人若要在一起,便不得不面對的難題?
顧景愿沒同意皇上共擁江山的提議,是因?yàn)樗惨恢倍荚谒妓鲗Σ摺?/p>
但一連思索了很多天,即便是他,也依舊沒有想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因?yàn)檫€未相處任何別的辦法,見龍彥昭如今已經(jīng)宣揚(yáng)了這件事,他也只能靜默地立在那里,盯著這個神色狂野姿態(tài)挺拔的青年,任由他與太后對話。
而觀太后的反應(yīng),她顯然被皇上驚得不輕。
她怔愣詢問:“……跟他共擁江山?皇上,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江山社稷,一國之君!
天下霸主!
那地位是何等的氣概山河,高高在上!
那張椅子是多少人汲汲營營一輩子,也無法獲得擁有的東西!
怎么可能如此輕易便與人平分?
怎么能夠如此輕易,就將此等權(quán)勢……分與了別人?
太后看皇上,像第一天認(rèn)識這個人。
不過龍彥昭早已無所謂。
他笑著,仍舊隨口胡謅著理由:“不是朕想不想分的問題,是神仙術(shù)士就是那樣說的。天子天子,朕雖貴為天子,但也是上天的兒子,朕總要順應(yīng)天道吧?朕也沒法子。”
皇上說著,還無奈地?cái)偭藬偸帧?/p>
而后他指著遠(yuǎn)處的觀星樓道:“對了,朕已經(jīng)命人重新修繕那觀星樓了,改日便請神仙術(shù)士入駐,保佑我大宜風(fēng)調(diào)雨順,也保佑龍氏
一族子孫延綿,生生不息。先皇留下的遺跡和優(yōu)良傳統(tǒng)朕可得要繼承,太后覺得呢?”
雖然是詢問,但皇上的語氣卻一點(diǎn)疑問的味道都沒有。
他不再叫她“母后”,而是改口叫做“太后”,那意味著太后這個人在他心中所占的位置徹底消失了,從此以后都不會在擁有一席之地。
親疏立見。
說著,皇上收起臉上的笑,攬著顧景愿向永安宮宮門走去。
“皇上!”太后沙啞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她知道今天過后,不,是等這道宮門再次關(guān)閉過后,她將永不見天日。
她在龍彥昭背后喊:“云琦不知道,云琦他什么都不知道!無論如何,昊王都是你的親兄弟!”
龍彥昭沒有轉(zhuǎn)身。
邁開的步子甚至都沒有停下。
太后在他身后歇斯底里:“哀家說的都是真的!云琦那身體狀況,哀家怎會與他合謀!皇上!”
并肩離開的兩個人中,顧景愿寬大的衣袖抖開,不著痕跡地扯住了龍彥昭的衣袖。
皇上這才稍稍停下腳步。
他聲音冷淡:“朕說過了,若他參與了,朕饒不了他。若他沒參與,朕也不會為難他?!?/p>
“朕是皇上,皇上便會一言即諾,太后還有什么不放心的?不過……”
皇上目光重新凝集鋒利的寒光,刀鋒般直逼太后:“昊王的生母已經(jīng)死了?!?/p>
他語氣變得極度輕慢,像是在隨意講著什么有趣的故事。
“太后也別叫朕為難。朕的話,你可明白?”
“好,好好?!碧蟮拿嫒?,似乎徒然間蒼老了許多歲。
但她涂滿胭脂的容顏依舊精致,表情也瞬間從扭曲變成了赴死般慷慨從容。
她朱紅色的嘴唇輕啟道:“哀家知道該怎樣做,只要皇上肯信守承諾。如若不然……”
今日既然已經(jīng)撕破臉,太后便也顧不上什么體面,她直接道:“哀家做鬼也不會放過你?!?/p>
“放心?!饼垙┱颜f:“那昊王府有什么值得朕忌憚的東西非要朕對之趕盡殺絕?”
對上太后一張被氣得歪曲扭曲的臉,龍彥昭又發(fā)出一聲裹挾邪氣的嗤笑:“讓朕違反自己說過的話……恐怕你的兒子還不配?!?/p>
太后:“你!”
永安宮的大門重新關(guān)閉。
囑咐守在門外的霍林平去做事,皇上重新牽起顧景愿,拉著他往回走。
皇宮中宮墻聳立,雕欄畫棟??v然天氣陰沉沉的,還飄著雪,但兩側(cè)大紅色的宮墻還是將一切都照得紅彤彤的。
生動又鮮活。
顧景愿越過屋頂?shù)狞S色飛檐,望了望飄雪的天,突然感到有些奇怪:“昊王不是太后的軟肋,昊王的兒子卻是?!?/p>
“不奇怪?!?/p>
面對顧景愿望向他的不解目光,皇上只是笑著說:“在這后宮中待得久了,人心都會被吞沒。太后應(yīng)當(dāng)是很愛很愛昊王的,愛到明明應(yīng)該努力對朕好、不叫朕起疑,卻因?yàn)殡蘅肆她堅(jiān)歧鵁o論如何都想毀了朕、無法給朕一個好臉色?!?/p>
“皇上……”
眼見阿愿望著他的眼眸布滿擔(dān)憂,龍彥昭搖頭表示自己無事。
他繼續(xù)說:“可即便是這樣愛著昊王,最后了,她想的也只是如何為昊王和昊王的子嗣謀得權(quán)利,縱然賭上整個昊王府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而不是去考慮,究竟什么才是最適合他們的。”
“這后宮本就是座會吃人的宮殿?!被噬喜唤袊@:“它將人心的善惡都吞沒了,留下的只有對權(quán)勢的渴望……”
說著說著,原本還笑著的皇上,笑容不知什么時候起,已經(jīng)在臉上消失。
皇上說這番話的時候也是頗為感慨。
經(jīng)年以后,經(jīng)歷過朝中打壓、風(fēng)云政變,千軍萬馬、血染黃沙,他終于弄懂了太后的想法。
也懂得了他父皇的。
他們不是選擇了不愛,只是喪失了愛。
他無疑是可悲的。
可昊王就不可悲嗎?
可悲,都可悲。
說他龍彥昭是天煞孤星。
那么是問,這宮中又有哪個人不是終生封閉內(nèi)心,孤寂終老著的?
在這皇宮里頭生活的人,便注定無法擁有尋常百姓能體會到的父母天倫,家族溫暖。
包括阿愿的過去,也是如此。
……所以擁有了這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便注定要孤寡一生嗎?
不。
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