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首戰(zhàn)告捷,戰(zhàn)果頗豐。
何縝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回去躺在床上小寐,一邊命人為他捏肩捶腿,一邊回憶方才給梁穹添了多少煩心事。
不知過了多久,成璧過來拜訪。何縝唯獨面對這位師兄時態(tài)度還算客氣,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問道:“仙姐睡下了?”
成璧搖頭。
“還沒消氣,睡是睡不著的,庶卿正陪著她呢?!?
一聽此話,何縝的臉又拉下來。成璧看在眼中,問道:“何公子,聽說你這幾日總往京郊去,是否留意到變故苗頭?”
何縝悶悶道:“師兄何必問我?梁庶卿治家無方,惹得使奴生怨,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他尚在嘴硬,可此事明顯得人盡皆知。成璧嘆道:“看在我們同出一派的份兒上,我有幾句話,不得不跟你說?!?
“師兄但說無妨?!?
“讓使奴們出府居住,并非梁庶卿無法容人之故,而是公主的主意?!背设档?,“庶卿并不贊成,可公主執(zhí)意如此,他只能遵照命令行事——故而你今日所為,明里是讓庶卿難做,暗里卻是在和公主唱反調(diào)?!?
何縝的確沒有料到其中情由,給他情報的“心腹”也難知詳情。他消化了成璧之語半天,問的第一個問題卻是“仙姐為何要譴出使奴”。
“他們當(dāng)初是因何入府的,想必你也有所耳聞吧。那時公主不喜庶卿,新婚后廣納使奴想令他難堪??扇缃?,她待庶卿情感與當(dāng)初不同,對待使奴的方式,自然也不同了?!?
他是想說,仙姐已經(jīng)喜歡上梁穹,把使奴送走,是對當(dāng)初舉動的挽回和救贖?何縝解讀出含義,心中悶悶地難受。他恍然意識到自己錯過了太多事,明明是最早定下身份之人,卻變成他人故事的旁觀者。
“我是不是來晚了一步?”他垂眸苦澀道,“如果母親能早點安排我入京完婚,就算沒到年紀(jì),至少早點來見仙姐,也不會到這種境地吧。”
梁穹地位漸穩(wěn),和公主情感紐帶更是強壯不可割舍。成璧沒法對他的假設(shè)發(fā)表評論,更何況假設(shè)無用。何縝又苦笑嘆道:“不瞞你說,我是來了京都才知,這里情況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事與愿違是人生常態(tài),習(xí)慣就好?!?
成璧輕描淡寫地止住對方的苦水,他來此只是出自有限的善良,并不想聽太多辯解。何縝畢竟太年輕,以為遭遇之事非同小可,嚴(yán)重到值得別人為他的委屈買單。
見他垂著頭久久不語,像是受了挺大的打擊,又想到他年紀(jì)還小,成璧的語氣還是軟下來,問他道:“看得出來,你挺想當(dāng)公卿的?”
“……當(dāng)然。”
何縝以失落卻堅定的聲音緩緩道:“自我記事起,就知妻主是誰。所有人都說我和仙姐乃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兒,說我日后定會成為公卿——這話我聽了十來年,縱然已記不清五歲時發(fā)生了什么,也沒再見過她,卻是聽著她的名字長大的?!?
成璧想起初次見他時,他執(zhí)意給魏留仙“驚喜”的模樣,好像理解了他為何行事如此偏執(zhí)。
帝王賜婚,是何家的莫大榮幸,她們希望培養(yǎng)公卿光耀門楣,為此不吝溢美之詞激勵幼子。可這些美好向往,也讓妻主的概念過早纏進何縝的人生。
魏留仙對他而言,是常識、習(xí)慣和人生目的。一旦拔除或者顛覆,便難以接受。
成璧暗嘆,試探問道:“那你在家中時,可聽說過她以后的事嗎……她藍顏知己不少,在京都向有風(fēng)流之名?!?
何縝點頭,成璧就笑:“都知道,還相信你們是‘天造地設(shè)’???”
何縝已不是當(dāng)初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的小孩,可他也培養(yǎng)出了自己的見解角度。
“她風(fēng)流,正說明梁庶卿不夠優(yōu)秀到拴住她的心,也說明她還沒遇見命定之人?!?
成璧失語,何縝微抿著嘴與他對視,神情傻倔傻倔的。孩子沒準(zhǔn)兒還能再救救,成璧如此想著,又耐心勸道:
“那你現(xiàn)在見了,她的心已被梁庶卿拴住了。你想留在她身邊,就得接受梁庶卿的存在?!背设涤挠牡?,“不光是庶卿,還有其他人——比如我,比如其他使奴……還有一些你想不到的人?!?
道理何縝都明白,他只是不愿面對,皺眉嘴硬道:“我沒有不接受,我對你不夠客氣嗎?”
“謝謝你的大度,但寧生的腿傷,也是你弄的吧?”
何縝點頭,坦然得像不認(rèn)為這是罪行,還振振有詞道:“既是被遣之奴,何必巴巴地回來,豈非不知廉恥?他不懂事,梁庶卿也不秉公處理,我讓他受些教訓(xùn),是警示他?!?
成璧都不知說啥好了:“他來也罷,不來也罷,公主和庶卿都不管,你有何立場警示他?”
何縝道:“梁庶卿不盡統(tǒng)理使奴之責(zé),一味討好仙姐,仙姐厭惡便幫她驅(qū)逐,仙姐想召回便隨她召回。不知情者見了,只會覺得仙姐出爾反爾,罔顧是非,久而久之,作為妻主的威嚴(yán)往哪放?”
他還有自己的道理了?
成璧從來沒見過這號人。以前那個明庚也狂,可背后有公主撐腰,闖了禍能得到袒護。何縝卻不同,公主對他絕無好感,方才要不是他和梁穹拉著,都要殺到何府問責(zé)了。
好話不聽,你就作吧。
成璧放棄和他平等交流的想法,冷冷道:“此事寧公子不追究,這次我便只是警告,若你下次再犯,我會以家規(guī)、門規(guī)處置。再提醒你最后一句——別把自己變成眾矢之的?!?
何縝沖他拱拱手,看樣子仍舊不服不忿。
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成璧不再理他,獨自往公主寢殿去。
——
2.
此時梁穹剛把前橋哄得消氣補覺,聽通報說江公子回來,便去外室見他。看成璧神色不悅,問道:“剛剛?cè)ヒ姾慰b了?他怎么說?”
“這何縝,讓我又氣又有些慶幸?!?
成璧將兩人對話對梁穹講了,又道:“我氣他太狂傲,油鹽不進,可又知他這性格勢必不被公主喜歡,因此有點慶幸——若他像孟少司一樣,或許更讓人頭疼吧?!?
梁穹失笑。何縝心思的確不難猜,喜惡都擺在明面上,可見何大人對繼子很是愛護,否則養(yǎng)不出這等自尊自傲的脾氣。
“公主已對其他使奴下了禁足令,何縝也在其列。我奉命執(zhí)行,只怕他又誤會我在針對。”
短時間成見難以轉(zhuǎn)變,梁穹也怕多生事端,于是不親自出面,只派奴仆傳達了禁足令。
命令剛下,何縝就派人回話,說要面見仙姐。梁穹聽了只當(dāng)沒聽,令府衛(wèi)嚴(yán)格把守何縝居住的院子,不準(zhǔn)他私自外出。到了傍晚,前橋補覺醒了,梁穹才向她稟告此事,問她是否要聽何縝當(dāng)面陳述。
前橋回想起白天發(fā)生之事仍覺惱火,皺眉拒絕。
“有什么好見的?你去跟他說,我收留他在此暫住,并非是承認(rèn)了他的身份,而是看何大人的面子幫她照顧獨子。至于所謂’婚約‘,更是母皇當(dāng)年隨口之言,我們一無金牒二無聘書,根本做不得數(shù)。他最好認(rèn)清地位,好自為之?!?
梁穹苦笑,本來何縝對他印象就差,這話怎么好他來傳?前橋只管下令,才不管他怎么執(zhí)行,又問梁穹道:“成璧現(xiàn)在在哪?”
“應(yīng)是在他院中休息?!?
“我明日得去冶鐵廠看看,有些話需囑咐成璧。我去找他吧,正好活動活動四肢。”
她讓桃蕊掌燈,隨她往成璧院落走去。府中驟多了十余人,卻因禁足令下達并沒顯得熱鬧,成璧的小院也出離安靜。她進去一看,仆役們多數(shù)已經(jīng)歇息,成璧的房門則緊緊掩著。
“奇怪,他何曾睡得這么早?”
前橋納悶地上前敲門,里面?zhèn)鱽沓设挡荒蜔┑膽?yīng)答:“不是說了別來打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