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辰眼里都是恐懼。
他整個人前所未有的脆弱,似乎只有靠死死抓著夏庭晚,才能感覺到那么一絲絲的安全感,連容姨的靠近都會讓他渾身發(fā)抖。
夏庭晚蹲了下來平視著溫子辰:“好了,你現(xiàn)在在香山……沒事了?!?/p>
他一邊說,一邊握著水杯慢慢地遞到溫子辰的嘴邊。
溫子辰喝一次只哆嗦著抿幾滴,一雙眼睛一直看著夏庭晚。
夏庭晚很有耐心地等溫子辰喝了一會水之后才低聲問道:“是葉炳文干的?”
溫子辰聽到那個名字,肩膀又克制不住地劇烈抖了一下。
“為什么?”
夏庭晚皺起眉毛問道。
溫子辰身上那些傷已經(jīng)絕不能用SM來形容,葉炳文下手時,恐怕就沒考慮過他的死活——
那種觸目驚心的暴虐和殘忍,說是毫無目的幾乎不可能。
溫子辰失魂落魄地抬起頭,牙齒咬在蒼白的嘴唇上,留下兩道干澀的痕跡。
似乎是夏庭晚的問題喚醒了一點他的神智,他的眼神里忽然流露出了擔憂又焦慮的神情,顫抖著想要站起來,卻馬上又跌回了沙發(fā)上,他抓住夏庭晚的手:“夏庭晚,你要告訴蘇言小心,一定要告訴他啊。葉炳文他想在背后搞蘇言,他、他逼問我……我……對不起?!?/p>
“我和他說了尹寧的事,夏庭晚,蘇言告訴過我,你傷人的事是他花錢壓了下來,所以讓我絕對不可以說出去,我們簽了保密協(xié)議,但是我……我到最后還是說了?!?/p>
“太疼了、他拿鉗子,把我的指甲拔了,拔了大拇指,還有食指,真的太疼了……我實在是扛不住。”
溫子辰語無倫次地說到這里,眼里不禁緩緩流下了大滴大滴淚水,渾身都像是因為回想起那種痛苦而劇烈地痙攣起來。
他的喉嚨嘶嘶地吸著氣,最后只是神經(jīng)質(zhì)地不斷念叨著:“真的很對不起?!?/p>
似乎“對不起”這三個植入了他的大腦之中,是他被殘酷摧殘之后理智中存在的最后一件事。
夏庭晚看得心里瞬間疼得揪了起來。
他一時之間說不出任何話來,只是下意識用手輕輕撫摸著溫子辰的背脊,低聲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沒關(guān)系,這不怪你,都過去了,沒事?!?/p>
在這一刻,他并不記得之前和溫子辰的那些糾葛,也根本做不到再去苛責,只是覺得心里難受得厲害。
沒有人應(yīng)該遭受到這樣的對待,沒有人。
“不,還沒過去?!?/p>
溫子辰猛地抬起頭,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里都泛起了焦慮的紅色,他緊緊地攥住了夏庭晚的手,禿禿的甲肉處又因為用力滲出了血絲。
“你得幫蘇言。尹寧的事……蘇言為了你把車禍傷人給壓了下來,如果葉炳文讓找到證據(jù),被逼急了發(fā)瘋捅出去,蘇言的名譽就全毀了,你知道嗎?”
夏庭晚的神情瞬間凝重了起來,心不由自主在胸口撲通撲通跳動著。
他就算再不懂蘇言那個圈子的事,也能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
上市公司的話事人在公共領(lǐng)域出現(xiàn)道德瑕疵,不僅是對蘇言個人名譽的打擊,也會對亨泰集團的公信力造成打擊。
事情一旦控制不好發(fā)酵,局勢影響到股價,就會牽扯到整個亨泰集團的市值,多少億縮水也只不過是一夜之間的事。
如果出現(xiàn)這樣大的問題,蘇言在亨泰集團的位置絕對會受到難以估計的影響。
他想起葉炳文提起的蘇言在亨泰集團的處境,想起蘇言撫摸著他的臉溫柔地問他“卸任好不好”。
滿腦子都是蘇言,他的蘇言。
這一切,本就不該蘇言去背負。
車禍的事從一開始,錯得就是他,該負責任的也是他。
……
就在這個時候,容姨已經(jīng)帶著醫(yī)生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夏庭晚緩緩地站起來挺直背脊,他還有很多問題需要跟溫子辰問清楚,比如蘇言的病、比如葉炳文是怎么知道尹寧的事的來路的。
但是這種情況下,他也明白今晚更重要的是治傷,于是就只對溫子辰低低說了一聲:“先讓醫(yī)生幫你看看,別的事讓我來處理?!?/p>
“等等,”溫子辰吃力地從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機解了鎖遞給夏庭晚,低聲說:“我、我之前偷偷從葉炳文手機里傳了兩段視頻過來,我只能勉強認出其中一個人,和你一起參加過真人秀的那個明星。我、其實我也不知道這視頻究竟有沒有用……我只是、我只是真的太恨葉炳文,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他顯然已經(jīng)虛弱到了極點,話音到了后面都已經(jīng)有氣無力,只有說到葉炳文這三個字的時候,眼里才劃過了一絲與恐懼如影相隨的刻骨恨意。
夏庭晚心里更是一個顫栗,和他一起參加過真人秀的男明星……是邢樂。
他馬上就意識到,一定是邢樂。
他無聲地拍了拍溫子辰的手掌,手指有些僵硬地握住手機,慢慢走了出去。
……
夏庭晚把黑色的長風衣松松地搭在肩上,靜靜地站在門廊下。
香山萬籟俱寂,夜空之中一顆星星也無。
只有零星幾片鉛灰色的雪花廖寂地在眼前飄落,最終落在白茫茫的地上。
暗沉的云層重重地壓下來,帶著一整年以來積郁下來的陰冷。
明天大約又是下雪的一天。
后天就是他和許哲約好去試鏡《尋》結(jié)尾的日子了,可是他卻沒有什么時間去準備,有時候突然之間想到這件事,自己都一下子感覺心從高中落下,嚇一跳。
夏庭晚右手夾著一根煙,一點零星的火光在這個夜里卻并不能帶來絲毫慰藉,只覺得口鼻之間煙草的味道越發(fā)苦澀。
他的左手握著溫子辰的手機,只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亮著的螢?zāi)弧?/p>
溫子辰的手機里存了兩段視頻,顯然是用手機擺著錄制的,畫面時不時就搖晃起來。
看視頻之前,葉炳文打開了好幾通電話,當然都被夏庭晚干脆地摁掉了。
其中一段看不太清楚人臉,夏庭晚也認不出是誰,但是另一段里面的人,的的確確就是邢樂。
視頻很短,大概也只有七八分鐘。
可是光是看完它,就花了夏庭晚足足一個多小時。
每次只要播放十幾秒,在夏庭晚的大腦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手就已經(jīng)無法忍受地先行點了暫停。
里面的畫面,實在令他感到反胃。
被鞭子打得哭著趴在地上求饒的邢樂,被按著頭跪在葉炳文腿間口到臉都憋青了。
視頻的最后,邢樂雙手被綁在床柱上,滿眼都是惶恐一個勁兒地搖頭,身子也扭動著向后縮,卻還是被葉炳文殘忍地戴上了眼罩和口枷。
就連觀看著的夏庭晚都能切身地感覺到那一刻邢樂心中的害怕。
他不曾受過那樣的痛楚,他從不知道性愛也可以是這樣的一種暴行。
他明明不是受害者,卻感到心口晦澀地內(nèi)傷起來。
“樂樂……”
夏庭晚從喉嚨里發(fā)出含糊的聲音,眼神酸楚地用手指若有似無地撫摸了一下螢?zāi)簧闲蠘返拿婵?,像是隔著螢?zāi)?,遙遙地、無力撫慰著那個哭泣著的男孩。
他低下頭,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才再次抬起頭,垂頭坐在了廊邊的長椅上。
天邊已經(jīng)隱約泛起了魚肚白,一種說不上來的悲涼從背脊竄起,很快沒過了他的全身。
那一瞬間,他忽然無比真切地抗拒黎明的來臨。
天亮時分,仍然是他一個人面對著這個世界的一天。
他并不期待明天。他只感到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