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夏庭晚心有余悸,后背也猛地冒出了冷汗,又過了幾秒之后,手才發(fā)顫地覆在了蘇言的手上握住。
那是一種熟悉又安心的觸感,他不由下意識地、不舍地摩挲著蘇言的無名指。
以前曾經是翡翠戒指的地方如今空蕩蕩的,但這樣摸上去時,似乎還能感覺到戴了五年的戒指在無名指留下來的痕跡——像烈焰在肌膚上燃燒過,留下一片廢土。
蘇言的手僵住了片刻,他很快放開了夏庭晚退開一步,面容也隱在了門廊的陰影之中:“回去吧?!?/p>
夏庭晚站在原地,看著蘇言就這樣轉過身。
司機給蘇言打著傘躬身開了車門,就在蘇言要整個人坐進去的那一刻,夏庭晚忽然冒著雨繞過車頭,快步跑到了車道上一把拉住了蘇言的手臂。
滂沱大雨劈里啪啦地砸在他身上和臉上,只是一瞬間身上的衣服就被淋濕了,夏庭晚狼狽地看著蘇言,因為雨珠兇蠻地淋下,幾乎睜不開眼睛。
蘇言的司機顯然是吃了一驚,但是他反應迅速,馬上就把傘傾斜過來給夏庭晚遮擋住大雨。
蘇言此時人已經坐在車里,探出頭來看著夏庭晚,眼神里也帶著一絲錯愕。
“蘇言,我、我能坐你的車下山嗎?”
夏庭晚在冷雨中打了個哆嗦,他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拉住蘇言。
他就是這么愚蠢,有時候沖動之下會做出自己也無法確切解釋明白的事,他只是不想蘇言走,所以就這么做了。
“這里的盤山道比香山陡,路也窄,今天夜里又下了大雨,趙南殊的車單薄,一打滑我就害怕?!?/p>
夏庭晚說的話倒也不完全是編的,他的理由有七八分是真的。
剛出車禍之后他幾乎有一個月不敢坐車,哪怕只是普通的啟動和剎車,都會引起他強烈的不適和抗拒。
但蘇言的邁巴赫S600有防彈設計,避震和剎車系統(tǒng)都是最精良的,車身厚重,再加上司機老練,行駛時平穩(wěn)舒適,給人的安全感像一座移動堡壘,是他唯一能放下心來乘坐的轎車。
蘇言之前怕他出行時難受,把邁巴赫和司機都留給了他,自己工作出門時則換了一輛不常開的賓利,
現(xiàn)在雖然距離車禍已經過去了六個月,趙南殊平時開車時只要小心點,倒也不會讓他有太大負擔。
但是今天下大雨,又要下山,夏庭晚等下如果坐趙南殊的車,的確是會很煎熬。
蘇言看著夏庭晚沉默了四五秒,夏庭晚見他猶豫,忍不住俯下身把冒著濕氣微微打顫的身體貼近了蘇言,輕輕地又喚了一聲:“先生——”
蘇言眼神在雨夜中忽地深沉下來,他轉過頭,低聲道:“上車。”
司機聽了之后,也不多話,只是打著傘把夏庭晚帶到車身的另一側,開車門請夏庭晚上了車。
蘇言車里帶著熟悉的的淡淡冷香,一關上車門就一點也聽不見劈里啪啦的雨聲,司機也啟動了邁巴赫,在大雨中穩(wěn)穩(wěn)前行。
夏庭晚低下頭給趙南殊發(fā)了條資訊,叫趙南殊開著慢慢跟在后面。
蘇言轉頭看著窗外的雨,并不開口和夏庭晚說話,似乎真的就只是帶夏庭晚一程。
突然安靜下來的氛圍讓夏庭晚感到臉上有些發(fā)燙,在局促的車里,這樣的沉默叫人坐立不安。
他真的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仍然在不自覺地想跟蘇言撒嬌,可是在已經分道揚鑣的境況下,這樣的他,的確是可恥又可悲吧
“蘇言,今天的事,對不起?!边^了許久,夏庭晚終于干巴巴地擠出了一句話:“我媽她……”
“沒什么,我不在意?!碧K言似乎并不想多說話,連夏庭晚想要繼續(xù)解釋的機會都沒給,就直接道。
夏庭晚有些尷尬地頓住了,蘇言望向車窗外的側臉這會兒看起來有些冷酷,他感覺哪怕是同樣坐在車里,他和蘇言之間卻好像有了一層疏離的隔膜。
身上濕掉的衣服很令人厭惡地緊貼在身上,像是一層潮濕厚重的鎧甲。
夏庭晚打了個抖,忽然說 :“前幾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你和溫子辰的新聞?!?/p>
他見蘇言并不回答,就自顧自地繼續(xù)道:“報紙上面寫說,你和溫子辰一起去吃Ginza的日料,然后去看了黑箱話劇,你們……很親密,溫子辰應該是你的新歡。”
蘇言轉過頭看著夏庭晚,他的眼神很冷:“我已經說了,你們如果懷疑我婚內出軌,就去告我。”
夏庭晚也凝視著蘇言,他知道蘇言不高興了,但是卻無法就此停下:“你說的話,我都相信,你知道的,我和我媽不一樣,我也不在乎什么婚內出軌。我只想知道,你和溫子辰……現(xiàn)在是在一起了嗎?”
他還是問出來了。
他輾轉反側想過一萬次的問題,哪怕知道答案會讓他痛苦,也還是問出來了。
他真的不在乎什么婚內出軌,如果是以他們最后那幾個月的情況來看,他們的婚姻本來就已經是形同虛設。
如果蘇言愛他,就不會有別人。
婚姻是框架,愛情才是本質,對他來說,出軌只不過是“不愛”的一個狹義同義詞罷了。
“什么叫在一起?”
蘇言問:“上床那種在一起,還是結婚那種在一起?”
夏庭晚一時語塞,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可是好像蘇言本來也不打算等他的答案,嘴角冷冷地挽起了一個弧度,平靜地說:“離婚后——我和溫子辰做過愛,這是你要的答案嗎?”
聽到答案的那一剎那,夏庭晚忽然感到很空虛,他像是陷入了一個什么都沒有的空洞。
他想要忙起來,抽根煙、或者咬下指甲,仿佛這樣才能緩解此時的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
夏庭晚聽到自己茫然的聲音這樣回答道。
——
他不知道他要的答案是什么,也不敢再想下去。
夏庭晚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因為過于用力而泛白地絞在一起,可是卻還是很麻木。
或許是因為痛苦來得太過尖銳,不得不自欺欺人地把自己的感覺都磨得很鈍。
他很想花些心思去聽車外的雨聲,可是邁巴赫的完美隔音卻讓他連這點轉移注意力的嘗試都毫無用處。
“有煙么?”
就在這時,蘇言忽然說。
夏庭晚一時之間以為自己聽錯了,蘇言基本上不抽煙,人又干凈整潔,所以哪怕夏庭晚都從來沒敢在蘇言的這輛邁巴赫里抽過煙。
夏庭晚雖然感到錯愕,可還是聽話地掏出煙盒拿了一根遞給蘇言。
蘇言把煙叼在嘴里,然后用那雙眼睛淡淡地掃了夏庭晚一下。
夏庭晚這回倒是馬上明白了蘇言的意思,低下頭沉默著點了火。
蘇言湊過來點煙的時候,他們挨得很近。
夏庭晚聞著從蘇言身上傳過來的古龍水味道,那熟悉的體溫和氣息讓他忍不住觸電一般打了個顫。
可那樣的接觸轉瞬即逝,蘇言就要坐回座位的那一刻,夏庭晚忽然感到尖銳的痛苦一下子要把他碾碎似的。
“蘇言……”
他忽然緊緊抱住蘇言,他是那么用力,幾乎能聽到胸口被壓迫時發(fā)出的痛苦聲音:“你不要和別人在一起,我不愿意,我不愿意?!?/p>
他從來都不是能夠承受離開的人。
做愛的時候,他不太怕進入時的疼痛,但是卻怕蘇言抽離時的空虛。
哪怕熱烈地抱在一起,蘇言一遍遍地親著他,那一刻都還是會覺得好寂寞,所以忍不住要咬蘇言的下巴、脖頸或者手指,留下一點自己新鮮的齒痕,像是小獸給心愛的獵物撕咬著打上烙印,才能有所緩解。
蘇言是他的。
雖然他曾經看起來滿不在乎,經常擺出瀟灑的姿態(tài),可是其實他對蘇言的占有欲是絕對的、純粹的。
他不要溫子辰來擁抱他的蘇言,哪怕只是想到,都恨不得把蘇言現(xiàn)在就生生嵌進自己的身體里,不要任何人碰觸。
“你不要拋下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