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就你這張嘴

張大壯靜靜看了葉乘涼半晌，默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在他看來，善意的謊言也是謊言，戳穿了都是傷人心的舉動，所以在無關(guān)國家大義的前提下，莫不如一開始就坦白。再說了，他覺得葉乘涼不是那種不通情理之人，喬玉蘭喜歡他這事，雖然會讓人心里不舒服，但卻也并不是什么不可原諒的事情，畢竟他能管住自己的心，卻不能左右他人的思想。

其實(shí)跟喬玉蘭認(rèn)識這事有點(diǎn)說來話長。當(dāng)年他出來服徭役之后沒多久就到了冥府，在里頭熬過最開始的日子，生活倒也越來越好了，只是因?yàn)樯矸萆系脑蛴泻芏嗍律聿挥杉?，便是想回到紅沙村卻也不合時(shí)宜。他記得那應(yīng)該是他剛滿二十歲的年頭，七月時(shí)跟以往一樣以商販的身份從束梁回到齊晟國，想著這一年無論如何也要找機(jī)會去家里探望母親。誰知還沒到安平縣，便遇到了曾在冥府于他有恩的人，那人便是喬玉蘭的父親喬克。

喬克當(dāng)時(shí)也跟很多其他冥府里出來的人一樣，到了自己覺得該退出的時(shí)候，便就選擇了隱姓埋名。只是當(dāng)時(shí)的皇帝卻并不如現(xiàn)在的皇帝這般仁厚，因此喬克離開冥府沒多久便遭到追殺。

恩人遇難當(dāng)如何處之？張大壯唯有傾力相幫。但當(dāng)時(shí)需要幫助的人卻遠(yuǎn)不止喬克一人。這其中就有喬玉蘭，跟現(xiàn)在結(jié)義村里其他的村民。這些人來自好幾個不同的地方，但都是因?yàn)橛隽怂疄?zāi)逃荒才聚到了一起。他當(dāng)時(shí)為了幫這些人，才欠了那么一筆數(shù)額驚人的錢財(cái)。

葉乘涼靜靜地聽了半晌，既而涼涼地瞥了張大壯一眼，“爛好人?！?/p>

張大壯聽了也不生氣，平靜地說：“我小時(shí)候就是因?yàn)榧依镌饬藶?zāi)才被爹娘送了人，其實(shí)爹娘家里也不富裕，但是他們把我養(yǎng)在家里，我才有了今天。娘以前常說，遇著人有難，能幫則幫，并不是為了誰能記得咱們的好，而是多給自己積些陰德?！?/p>

葉乘涼的目光在喬玉蘭身上溜了一圈，小聲問：“就積出這樣的桃花債？”

張大壯沒笑，反而很認(rèn)真地看著葉乘涼說：“我倒是覺得，我這些年積的陰德全都用在了遇上你這件事上?！?/p>

葉乘涼挺厚個面皮兒的人這時(shí)候都不免有些臉紅了。這一本正經(jīng)說情話的純樸漢子真是戳人心窩，還一下就戳到心尖兒上了。

張大壯微微勾了勾唇角，將葉乘涼的手抓過去，也不再說什么，只是用自己粗礪的手指一下下磨擦著葉乘涼的手心。他的動作很輕，讓葉乘涼有種被珍視的感覺。說不好是什么，但是就這么一個尋常的舉動在此刻似乎勝過了千言萬語。

其實(shí)試想一下，如果他看到一群老百姓面臨饑荒會如何選擇？如果是少年時(shí)期的他，大概會冷漠地做個局外人吧，因?yàn)樗矡o能為力。可成年之后呢？當(dāng)有了能力，還會無視嗎？不會，總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張大壯大概也是那樣的吧，誰讓這小伙子三觀比較正。

但是一萬五千兩？說全是用到救人上這話能信么？

葉乘涼歪頭看張大壯。

張大壯卻示意有些話不方便說。

葉乘涼理解，而這時(shí)不甘于被忽略的喬玉蘭終于下定了什么大決心一樣，走了過來。

喬玉蘭覺得她認(rèn)識張大壯可比葉乘涼要早得多了，她等了好幾年都等成老姑娘了，就是想跟張大壯在一起。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實(shí)在是可恨！這姑娘也不知該說是情商太低還是故意的，只管當(dāng)著葉乘涼的面就問：“大壯哥，你、你喜歡他哪里？”

“哪里都喜歡。”張大壯也沒客氣。好好的二人之夜被人插足了，他心里才是最憋屈。但是總不好對一個姑娘家發(fā)脾氣，盡管這姑娘看起來沒什么眼力勁兒，他都已經(jīng)說了他和阿涼是兩口子，她還不避點(diǎn)嫌？！但總歸要給她爹留兩份薄面。

“可他是男人啊，你跟他在一起都不能……”話沒說完，喬玉蘭就被張大壯警告的眼神嚇得閉上了嘴巴。

張大壯并沒說話，但是他的眼神卻顯得極為冷厲。葉乘涼昏昏欲睡地靠著麻袋想，這姑娘面皮兒真不薄啊。不過沒想多久他就累得睡著了。張大壯把火再次生上，將出門時(shí)帶來的一張小席子鋪到了地上，隨后將葉乘涼抱過去，讓葉乘涼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大呆偷偷摳麻袋窟窿掏麥子的動作停下了，它見葉乘涼睡了，安安靜靜地蹲到了葉乘涼跟張大壯身邊，而它的家人們則在它不遠(yuǎn)處開始刨起坑來，最后將自己半個身體都放進(jìn)坑里去睡。

喬玉蘭走不進(jìn)張大壯跟葉乘涼的世界，更走不進(jìn)熊的世界，只能在外面干瞪眼，然后氣悶地坐到一邊。

張大壯根本也沒管她，他見天色越發(fā)暗了，倒是有些擔(dān)心那些不同于往常般入睡的熊崽們。動物們在無法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時(shí)候都會做一些措施來讓自己好過些，看樣子這些家伙是覺得天氣太熱了，可這才剛進(jìn)五月，往后只會越來越熱，這可如何是好？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shí)候，葉乘涼便醒了過來，他也同樣看到大呆的同伴們將身體半埋進(jìn)土里。這樣給身體降溫的方式在自然界中也并不算少見，因此葉乘涼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大壯，結(jié)義村有河嗎？”

張大壯說：“有，不過我知道還有個地方有寒潭，待見到爺爺他們之后我就帶你們?nèi)ァ！?/p>

葉乘涼馬上精神了，見霧氣彌漫，幾乎是催著張大壯快去找米素清他們。而這時(shí)里頭的米素清比他更急，因?yàn)楸緛碛腥硕颊f了他孫子昨天就能到的，結(jié)果他等一晚上也沒見到孫子的影，這可急死人了，自從上次一別也有好些日子，他無法確定孩子過得好不好！

大呆馱上了麥子，而被他戳出來的窟窿里一路灑出來的東西，則被幾個淘氣的小家伙邊追邊夠來吃。如此到了半路上，其中一個麻袋已經(jīng)癟下去三分之一。葉乘涼瞪倆眼看著也不阻止，反倒還覺得挺有趣。

再后來他就聽到了熟悉的狼吼！那是阿大！

莫里卡帶著群狼找了過來，而在他的身后則是看起來氣色已然比先前好了很多的云清！

葉乘涼幾乎是下意識問：“納德呢？”

莫里卡罕見地露出了尷尬的神色，“在家睡覺呢?！?/p>

葉乘涼：“……”這個時(shí)間在家睡覺？睡得好！

張大壯最直接了，拍了拍莫里卡的肩，“恭喜你了莫里卡兄弟?！?/p>

莫里卡黝黑的臉上居然能看出不自在的紅也是奇了。

米素清見葉乘涼氣色不錯，確實(shí)是比在束梁國的時(shí)候看起來好多了，這才心安下來，看向張大壯時(shí)也更多了一份感激。不過眼下不是敘舊的時(shí)候，因?yàn)榻裉焯焐芎茫@霧氣看來散得也要快。一行人拉成了長長的隊(duì)伍向山上進(jìn)發(fā)，只是路行不遠(yuǎn)時(shí)，葉乘涼突然看了看張大壯，眼里很明顯帶著疑問。

為什么這么多人上山都不用弄暈了？

張大壯笑了笑，旁若無人地對葉乘涼低語說：“晚些再告訴你?！?/p>

二人如此親昵的舉動在所有人看來都是正常，唯獨(dú)喬玉蘭看著恨不得撲過去掐死葉乘涼。整個結(jié)義村的人都以為她會嫁給張大壯的，可是她現(xiàn)在成了笑話！

葉乘涼自然不會理她，這種事情就扔給張大壯自己解決就對了，他再出手做什么倒顯得小家子氣。而且有個事情顯然比這要更急。他問米素清，“爺爺，您能不能問問云清爺爺有沒有什么能讓熊吃了清火的東西？我看天氣越來越熱了，它們好像不太好過?！?/p>

米素清也不是很懂藥理，但是這常用的一些藥物還是識得的，便說：“等到了村子里咱們一起去山上找找，如今這季節(jié)正好有些不錯的藥材。而且往后盡量不給大呆它們吃肉了，少葷多素，這樣才更利于度過夏季?！?/p>

葉乘涼一想可不是，他居然把這給忘了。不過他倒是發(fā)現(xiàn)一件挺奇怪的事情，張大壯在前面帶路，他怕找不著地方緊跟在后面也就算了，怎么連喬玉蘭跟莫里卡他們也都是這樣？那并不像是裝出來的，而是看起來根本找不到路！可出來的時(shí)候這些人不都是自己走出來的么？

層層的紫色霧障圍住山頭，離著稍遠(yuǎn)些就看不清人了，葉乘涼心存著疑惑，下意識地就注意看著大呆它們，生怕它們掉了隊(duì)。

“還有多遠(yuǎn)？”他問。

“快了。”張大壯說完，仍舊聚精會神地帶著路。他不會一直走，有時(shí)候會突然頓下來，似乎在判斷什么，然后再繼續(xù)向前。如此循環(huán)數(shù)次之后，葉乘涼才隱約看到前方約一百米處有個像地洞一樣的地方。張大壯說：“從這里進(jìn)去之后一路往下就到結(jié)義村了。里頭黑，阿涼你可看好大呆它們，別讓它們掉了隊(duì)?！?/p>

“恩?！比~乘涼應(yīng)完聲，把手搭在了大呆的脖子后面，讓它與自己并排走。這樣一來它家里的大大小小自然都會跟上來。

洞口很寬，洞內(nèi)也不算窄，只是里頭有些悶熱，感覺讓人稍稍有些透不過氣來。從大呆的哼嘰聲中也能感覺出是有多難受了。好在沒走多遠(yuǎn)前方就見了光亮，再走個五十米遠(yuǎn)也就到了出口處。

看到結(jié)義村風(fēng)貌的一瞬間，葉乘涼怔怔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詞匯來形容眼前這……仿佛仙境一般的地方。這里與外頭完全不一樣，似乎溫度要更高一些，但卻是讓人感覺恰到好處的高，這里的空氣也比外面更清透，就連樹都比外面更綠，連偶爾飛過的蝴蝶看起來都比外面的更大個兒！

不過張大壯下一句話就把葉乘涼弄得更懵了，只聽他說：“再過不久這里的人就都要搬出去了?！?/p>

葉乘涼幾乎是下意識問：“為什么？”

喬玉蘭嘴快地說：“是那個狗皇帝不讓我們住了！”

張大壯眼里閃過一絲厭惡，卻不知是針對皇帝的，還是針對喬玉蘭。葉乘涼猜是后者。至于為什么皇帝不讓人住在這樣的地方了，相信張大壯早晚會讓他知道的。

米素清說：“快走吧，都站在這洞里做什么？”

話聲落，就聽外面有個小子嗷一聲喊著話跑了，仔細(xì)聽，他說的應(yīng)該是：“村長，村長您快來啊！大壯叔叔他們來啦！還有好多好多大白熊呢！”

然后沒多久，村子里就跟炸了鍋一樣伴隨著雞飛狗跳的聲音跑出來一堆的人！??！葉乘涼粗略一看，這少說也得有二三百！其中孩子就得有幾十。一幫小蘿卜頭跑過來抱住張大壯的腿，“大壯叔叔，哪個是您的媳婦兒??？大壯叔叔，這些白白的是什么呀？大壯叔叔，您想沒想東東呀？”

張大壯看向村長，“喬叔，近來可好？”

喬克看了眼葉乘涼，暗暗一聲嘆息，“挺好的，這位就是你先前說過的……”

張大壯說：“對，就是他。鄉(xiāng)親們，這是我張大壯的媳婦兒，他叫葉乘涼，你們只管他叫阿涼就成了。”

葉乘涼擺擺手，暗暗吐槽自己這一出怎么那么像鄉(xiāng)長夫人（？）邊笑說：“各位鄉(xiāng)親們好！”

有個胖大嬸兒趕緊熱情地說：“阿涼，我叫劉桂花，你叫我桂花嬸兒就行。我家里做了一桌子飯菜就等你來呢，去我家吧！”

有個瘦大姐一聽直接往前跨一步攔下胖大嬸兒，“桂花嬸兒您可別搶，我那兒準(zhǔn)備得更多！今天大壯哥跟……跟阿涼嫂子就去我家吃了！”

村長媳婦兒大喝，“那可不行！今天阿涼可是頭一回來呢，那必須去我家吃??！”

然后又有不認(rèn)識的大姐還是說：“不行！”

葉乘涼：“……”

這么被重視，真是太受寵若驚！??！

張大壯看這簡直都要掐起來了，趕緊說：“大壯這廂謝謝大伙了，不過今兒個我們哪兒也不去，我兄弟那里備了飯的，晚些大伙一起出來再聚聚吧！”

莫里卡聞言便是嘴角一抽，可是他沒說什么。

后來到了莫里卡跟米素清他們一行人住的地方，葉乘涼就……默了。雖然是土房，但在外頭看起來明明挺不錯的，可一進(jìn)來，桌上卻只出現(xiàn)了四個看起來不是新蒸的大饅頭以及……一碗咸菜，和……飄著糊味的白米粥?。ù颂帒?yīng)有掌聲！

葉乘涼嘆氣，“剛才該去那個桂花嬸兒家吃完再順一些的。”